那緬甸莽應龍是個大大的惡賊,一心要稱王稱霸,仗著離天朝遠,就不把朝廷放在眼裡,除掉攻破暹羅、寮國之外,還幾次三番侵奪天朝土地,雲南孟密、木邦、別混、車裡等土司,或者降了,或者逃了,只剩下咱們孟養寧死不屈。
我爹爹英雄了得,孟養兵將忠心耿耿,幾次打退莽應龍的大軍,更曾聯絡天朝金騰副使羅汝芳,兩路合擊打敗了緬甸人,還差點捉住了莽應龍。
不想……不想天朝的雲南巡撫王凝是個秦檜,竟阻住羅將軍不可出兵,叫莽應龍從容逃竄…… 去年,莽應龍再次帶了大軍北上,傳檄叫歸順他的土司助戰,還有五百頭戰象和一千個佛郎機的火槍手,加起來足有二十萬大軍,比咱們孟養的兵足足多了十倍。
連番惡戰,咱們的將士全都戰死了,我七個哥哥全死在了戰場上,母親、姨母和三個姐姐跳崖,我們的戰象被打死了,我們的城寨都被攻破了,鮮血流成了河,在我暈倒被歹忠和阿囊拖著逃走的之前,爹爹、爹爹他最後還高喊著,舉刀和惡賊莽應里的軍隊拼殺。
聽說、聽說他被俘之後莽應龍要他投降,爹爹說‘我受大明冊封、替中國守土,怎麼能投降叛逆之賊?’,於是英勇就義……” 說到後來,思忘憂已經泣不成聲,一張小臉哭成了花貓,那種努力忍住悲痛,卻又悲痛難忍的模樣,就算鐵石人見了也難免動容,所說的內容又真實無比,字字血聲聲淚,叫人扼腕嗟嘆。
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一左一右,扶著思忘憂離席跪下,朝上叩頭磕得地板砰砰作響:“幾位天朝大老爺,現而今我思家只剩下小姐這最後的骨血,潑天的冤讎,只有求天朝發兵洗雪了!” 徐辛夷拍案而起,徐廷輔悚然動容,秦林慌忙雙手將思忘憂主僕扶起來,顫聲道:“令尊、令堂全家為天朝守土而死,雖是邊陲土司,其忠義節烈又與岳少保、於閣部有什麼分別?忠臣義士人人敬仰,秦某何德何能,可不敢受你這一跪呀!” 徐廷輔三十多歲的人了,風風雨雨多曾見慣,可聽了思忘憂這一番話,容色也激動無比,憤聲道:“雲南官員昏聵一至於此前番巡撫王凝阻住羅汝芳出兵合擊,實與秦檜無異,令親者痛、仇者快,真乃國之蠹蟲。
” “還有什麼說的?”徐辛夷將桌子重重一拍,聲色俱厲:“黔國公沐家世鎮雲南,本和我家一樣是武功勛貴,難道七八代傳下來,當年的南天一柱竟變作了軟腳蝦?像這樣事,就應該奏明朝廷,徵發大軍,將侵我國土、殺我守官的莽應龍一夥犁庭掃穴、全部誅戮” 思忘憂和兩位忠僕立刻面露喜色,這位大姐姐果然快人快語呀,把他們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徐廷輔則面色一黯,神情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心頭明白大概,故意裝作不知,請教他:“賢侄為何面有難色?我大明赫赫天威,雖天涯海角,只要心向中華者儘是我朝赤子,凡跳樑小丑皆當誅戮,難道不應該替思家報仇雪恨,打擊莽應龍這群強盜,奪還被侵佔的國土嗎?” 徐廷輔重重地嘆了口氣:“談何容易為著沐朝弼的事情,朝廷很拿沐家為難,張相爺好不容易才使個了李代桃僵之計,囚沐朝弼、扶沐昌祚,這才消弭禍患,所以朝廷不大願意在雲南動兵……” 原來上代黔國公沐朝弼橫行不法,在雲南威福自專、作惡多端,很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朝廷擔心處置沐朝弼一人會引起黔國公府的抵抗,更擔心黔國公府不穩,雲南各土司趁機作亂,所以很拿他沒法。
後來是張居正想辦法,下旨把沐朝弼弄到京師來囚禁,同時宣布由沐朝弼的嫡子沐昌祚提前承繼黔國公之位。
這樣一來,沐朝弼的罪行得到了清算,朝廷綱紀得以伸張,而雲南沐家也認識到朝廷只針對犯罪的沐朝弼一人,並不影響整個沐家的榮華富貴,於是整個過程平穩,沒有惹起什麼風波,那些被沐家所鎮的雲南土司,也沒有造反作亂的機會。
如果現在又繼續在雲南動兵,勢必加強沐家的權勢,萬一沐昌祚又坐大,對朝廷而言豈不是重蹈覆轍? 所以從朝廷中樞到雲南的巡撫巡按等文官,都以妥協、綏靖的姿態對待緬甸莽應龍的咄咄進逼,主要原因便在於此。
說罷,徐廷輔轉過臉,不敢和思忘憂的目光相觸,堂堂小公爺,朝廷的一品大員,在這位忠臣之後面前竟打心底升起幾許慚愧。
“原來是這樣啊!”秦林摸了摸鼻子,“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實在可惡,揍他一頓還不解氣,要是輕易放過他們,老子實在心有不甘……思忘憂小妹妹,你且說說,緬甸進貢的白象既是你家的,又怎麼進獻給朝廷了呢?!”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四六章 肝木克脾土 “哥哥是說敢住嗎?”提起白象,思忘憂愁苦的小臉終於浮現出几絲難得的笑容,頗有些驕傲地道:“咱們南邊的大象千千萬萬,可就只有我家的敢住是神聖的白象,象中之王,莽應龍雖然自稱白象大王,手下卻沒有一頭白象。
別看敢住現在年紀小,將來長大了可厲害呢!從小爹爹就把敢住賜給我,它陪我玩,拿鼻子噴水,嘻嘻……” 思忘憂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一起,還有白象敢住陪伴的甜蜜記憶,叫小女孩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雖然國讎家恨讓她早早的懂得了世態炎涼,畢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提起心愛的白象就自顧自地說話,其實並沒有回答秦林的問題。
但是誰又忍心打斷她美好的回憶呢?!孟養思家一門忠義,思忘憂的父母兄姐全都壯烈犧牲,如果能永遠讓她像回憶之中那樣開開心心的,無論秦林、徐辛夷還是徐廷輔,都願意無限期的陪她坐在這裡…… 可惜,回憶終歸只是回憶,美好的記憶最終被殘酷的現實取代,思忘憂小嘴一癟,淚花花只在眼睛里打轉:“後來……後來我家血戰失敗,敢住也被惡賊莽應龍捉了去,哼,它只是一頭沒長大的小象啊,要是它再大三歲,莽應龍的戰象哪裡能打得過它?一定能馱著我一塊逃走……它……它本來就是戰象嘛!” 戰象?秦林大吃一驚,原本見白象身軀大小和別的象差不多,還以為是頭成年象呢,沒想到居然是頭年幼的小象。
呵,幼象就有這麼大,將來成年了一定十分威武雄壯吧! 秦林又詢問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得知白象確實是中南半島上的聖物,等閑不出,思家偶然在森林中獲得的白象,是近年來各國各土司唯一的一頭。
它不僅珍貴,還確實是大象中天生的王者,對主人萬分忠誠絕不背叛,溫和得可以當作小孩子的玩伴,成年後作為戰象又力大無窮,衝鋒陷陣所向無敵,別的戰象都不是它的對手。
正因為如此,緬甸東吁王朝的國王莽應龍就自號為“白象大王”就和中原皇帝的“真龍天子”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