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輔不明就裡,還堆起笑趕上兩步:“東翁、趙先生,學生正有事情要找兩位談談,方才徐文長徐老兒來找學生……” 趙師臣豺狼嗓門叫起來,打斷了他的話頭:“若是咱們再晚來一步,姓劉的你就把底賬交給徐老兒了吧?!” 劉良輔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勉強笑道:“趙、趙先生,你怎……怎麼說的?兄弟豈會做出那等吃裡爬外的事情?” 楊兆沉著臉,陰森森的目光盯得劉良輔心頭髮寒,一言不發。
趙師臣則一步一步逼近:“那徐老兒帶了口大藤箱來找你,來的時候箱子里裝著什麼?去的時候箱子里又裝著什麼?” “沒、沒什麼,就是些狀元紅、霉乾菜、霉豆腐……”劉良輔沒頭沒腦地說著,突然醒悟過來,一拍大腿:“哎呀不好,咱們中了他的離間計!” 正如楊兆給秦林送黃羊、乳豬,在臘黃羊的肚子裡頭裝大筆銀子,玩了手無中生有的連環計,秦林派徐文長出馬,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也來了手李代桃僵的離間計。
當下這節骨眼上,換做楊兆、趙師臣,誰會相信徐文長到劉良輔這裡來是提了一箱子霉乾菜、霉豆腐?誰又會相信劉良輔和他之間只說了一通互相試探的廢話? 疑人偷斧…… 劉良輔哭喪著臉:“他們這是故意離間咱們!徐老兒實是帶的霉乾菜和狀元紅,對了,桌子上還剩的有,東翁,趙先生,你們不能上當,一定要相信學生啊!” 楊兆一直板著臉,半晌之後忽然笑起來:“劉先生,你說怎麼才能讓本官相信你呢?!” 趙師臣也帶著威脅道:“那本底賬,劉先生還是先交出來吧,否則要是被秦林、徐文長弄走了……” “沒有,學生原本就沒有記底賬啊!”劉良輔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心頭則萬般怨恨趙師臣,這錢穀師爺做假賬之後自己必須留底子,乃是行規,你怎麼紅口白牙就要我交出去?這不是把我的命都給交出去了嗎? “好、好、好!”楊兆連道三個好字,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趙師臣嘿嘿冷笑,也扭頭就走。
瞧著老夥計的神色,劉良輔心頭忽的升起一股寒意,他開始後悔了,可四周都是總督府的親兵,對著他虎視眈眈,小跨院靠外的門,也被上了鎖……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一九章 秦林的烏鴉嘴 徐文長拿離間計將劉良輔陰了一把,幾乎同一時間,吸引了大部分暗樁注意力的副欽差秦林,則優哉游哉的在茶館喝茶聽書,就著各色茶點、喝著滾熱的香茶,舒服得直冒泡。
有人在天堂,就有人在地獄。
吳老大為首的暗樁斥候們,那就苦不堪言了,扮成茶客混進茶樓的算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扮成小販、叫花子、力夫散在四面八方的人,幾乎被寒風吹成了冰棍兒,從頭到腳都要結起冰碴子啦。
地獄十八重,一層比一層厲害,如果說被凍得直哆嗦的手下還只是在地獄,扮成叫花子的吳老大和另一名手下絕對是在地獄的第十八層。
頭臉被秦林潑下來的開水燙的通紅,雖然擦上了治療燙傷的獾油,疼痛也沒消減多少,被冷風一吹感覺整張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那個難受勁兒啊,簡直比死差不了多少。
快到中午,秦林這才提著衣服下擺,搖搖擺擺的從茶館二樓下來,帶著陸、牛兩個晃晃悠悠的,不知要往哪兒去。
吳老大等人不敢怠慢,趕緊的跟在後面。
秦林東晃晃西望望,無所事事的逛盪著,慢慢就逛到了密雲縣衙門口。
八字衙門朝南開,這縣衙大門口左右兩邊各有一道磚牆斜著往前展開,呈八字形,便是貼聖諭、貼布告的八字牆。
大明天子以道德撫治天下,除了年頭一月和歲末十二月,每個月都要通過京師大興和宛平兩個首縣,向全國的老百姓頒布一道聖諭,貼在每座縣衙的八字牆上。
秦林饒有興緻看每月的聖諭,有叫老百姓多讀書向善的,勸諭不要遊手好閒的,警告不準窩藏盜賊的,林林總總,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家常話兒。
另外還有不少是講新政好處的,說一條鞭法不再額外徵收、加派,清丈田畝稅額均攤,等等內容都配合著新政,看樣子不像萬曆帝做的,口氣倒像是張居正所說。
這是正月間,八字牆貼的最新一道聖諭還是去年也即是萬曆七年十一月的聖諭,秦林逐字逐句的讀:“說與百姓每,時值冬令,天乾物燥,須得謹防火燭。
” 燭字還沒有讀完,鼓聲咚咚的響,衙門口有人擊鼓鳴冤。
就看見一位衣著破舊的老人家帶著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在衙門口跌著腳叫冤枉:“俺家的田地,明明是獻給王神仙的,怎麼叫官府佔了去?薊州不接狀子,叫俺到密雲來告,那楊總督再厲害,也不能把俺家獻給王神仙的田地佔了去呀!” 幾個衙役聽了齊齊把舌頭一吐,這老頭子話里的意思,分明是說薊遼總督楊兆佔了他家的地,這官司能在密雲打嗎?給咱崔縣令借個豹子膽,也不敢去楊兆頭頂拍蒼蠅啊! 為首的衙役想了想,看這老頭子面色黧黑卻筋骨強健,梗著脖子直嚷嚷,像個老而彌堅的樣子,就打定了主意和他推磨:“老人家,你貴姓?我問你,你家的田地是在哪兒?” “免貴姓周,都叫我周老憨……”老頭子又叫起來:“你問我家的田地,當然是在薊州,本來是去薊州衙門告狀的,她們說薊遼總督在密雲開府,讓老漢在這邊來告,所以才帶著孫子過來,呵,這一路厲害……喂,你們倒是先把狀子接了呀,老漢我花八十個銅板找代書先生寫的呢!” 衙役嘿嘿一笑,忽然把臉一板:“唉,這件事就只能愛莫能助了,你的地在薊州,楊總督占你田地的莊子也在薊州,這事情就只能到薊州衙門去告,至於薊遼總督府開在咱們密雲嘛,設若楊總督在瓊州府臨高縣開府,你還去臨高告他不成?” 那臨高縣幾乎在大明朝最南端,周老憨當然不可能從最北面的密雲去那裡告狀。
“這……這……”倔強的周老憨嘴唇翕動著,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薊州說楊總督開府密雲,咱們管不了,你去密雲告狀;密雲縣說咱這裡只是楊總督開府之處,你田地被奪的事情發在薊州,還該回薊州告狀。
周老憨性子雖倔,畢竟只是鄉間的一個村夫,哪裡懂得這些衙門踢皮球扯爛賬的功夫?只覺得薊州衙門說的有道理,密雲縣衙也說的有道理,可田地被人奪了的小老百姓,到底去哪兒講道理? 周老憨可憐巴巴地望著衙役們,可衙役們只是瞧著他嘿嘿的冷笑……他們可不會同情這些告狀的刁民、愚民。
大冷天帶著孫兒跋涉至此,周老憨全憑心中一股子氣性,聽說密雲也不接狀子,那點氣性一下子垮了,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翻著白眼直發愣。
“爺爺,爺爺……”小男孩連扯直扯,可他力氣很小,哪裡扯得起來?反被帶了個倒栽蔥,跌在爺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