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501節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楊兆率眾官行五拜之禮,然後鼓樂前導,一群健卒將裝聖旨的龍亭抬起來,曾省吾、秦林重新上馬跟在後面,直到城中總督衙門,楊兆為首按文武職東西排班四拜。
曾省吾將詔書交給楊兆,楊兆跪接之後展開宣讀,內容無非是一通套話,宣慰的意思還多過糾劾。
讀完楊兆將聖旨還給曾省吾,重新放回龍亭裡頭,眾官四拜,舞蹈山呼,楊兆跪龍亭前問“皇躬萬福?”曾省吾鞠躬答“聖躬萬福”。
楊兆率眾官退,將梁冠紅袍的朝服換成紗帽補服的常服,又出來見欽差,行兩拜禮,最後具鼓樂把詔書送到官亭裡頭供起來,全套迎欽差、接聖旨的程序才算鬧完。
曾省吾是做慣的倒也罷了,秦林解剖屍體、分析案情幾個鐘頭都靜的下心,弄完這套程序卻是頭昏腦脹眼發花,有種崩潰的感覺。
好在眾官接完聖旨,把朝服脫下換了常服,又到總督府正廳落座,大家臉上的神情就輕鬆多了。
楊兆和曾省吾是老熟人了,互相開玩笑,一個說曾侍郎什麼時候升尚書,六部裡頭隨便哪個出缺,都輪到你老兄上了吧,一個說楊總督久歷邊任,朝野公議曰能,將來措置機宜,一舉蕩平塞上,怕不步王陽明後塵,以文臣而封伯爵? 場面實在和諧得很,根本沒有一點糾劾的意思。
本來嘛,大傢伙兒都是張相爺提拔起來的能員,楊兆更是在薊遼總督位置上力推新政,俺答封貢、清量田畝、一條鞭法、編練新軍等事情都是百分之百的服從張居正,曾省吾和他的關係相當親密。
談笑幾句,曾省吾就介紹秦林:“老楊,這位秦將軍雖然年輕,卻已簡在帝心,恩相張老先生也很看重,著實是位年輕有為的能臣,將來定是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 楊兆早聽過秦林的名字,聞言立馬滿臉堆笑:“久仰秦將軍大名,前次鄙人的帳房麻某人猝死一案,多勞秦將軍費心,聽幾個奴僕提起,楊某好生感激,只可惜邊廷事重,無暇親往拜謝,一直心中抱憾。
” 曾省吾哈哈大笑,拊掌道:“楊總督,可別口惠而實不至啊,這次你得‘重重’的謝一謝秦將軍。
” 秦林故意做出貪婪的樣子,聽到重謝就把眼睛睜得老大,假模假樣的推拒:“曾侍郎說笑了,下官盡為臣的本分,何須楊總督‘重謝’?大家還是彼此心照吧。
” 楊、曾兩位還沒回答,張小陽先就急了,隔著茶几連扯秦林衣袖:“咱家在宮裡就聽說楊總督很夠朋友,若有什麼惠賜,秦長官您只管恭敬不如從命嘛。
” 說著張小陽就直愣愣的盯著楊兆,恨不得直接從他袖子裡頭摸幾錠馬蹄金。
秦林聞言也就點頭,“張公公說的是,楊總督名聲在外,本官早有耳聞了,薊遼一帶的‘土儀’,托楊總督的福,這趟總得見識見識。
” 曾省吾說話還收著幾分,秦林和張小陽就粗鄙不堪了,才把聖旨接了,剛坐下來就明說什麼“惠賜”、“土儀”這急不可待的樣子落在眾位官員眼中,登時就把他倆看得底兒掉。
楊兆極其爽朗地大笑:“秦將軍、張公公,您二位不曉得,曾侍郎是本官多年好友,所以彼此說笑。
楊某是極喜歡交朋友的,兩位到薊遼來,各色風物總要敬請雅賞的。
” “那敢情好啊,我老叔就說了,這趟差使辦下來,回宮可以幾年都不愁吃穿了……”張小陽極其高興,太監貪財那是名不虛傳。
秦林也搓著手,嘿嘿直樂:“在南京就聽家岳提到楊總督大名,今日一見,真乃我大明股肱之臣也!” 曾省吾就對楊兆說,張小陽的叔叔就是當今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而秦林的平妻,就是南京魏國公徐邦瑞之女。
“哦,原來是兩個不學無術的紈絝!”總督府屬官都這麼想。
楊兆聞言並不怎麼吃驚,想是早已知道這兩個的來歷,卻裝出剛知道的樣子,把手一拱:“失敬、失敬,原來兩位都是世受國恩的忠臣之後。
” 官員們肚子里好笑,張小陽是宦官的侄兒,秦林是裙帶關係,哪裡稱得上“世受國恩”?倒是秦某人怎麼弄到魏國公女兒做平妻,莫非那女兒是妾生的,家裡不得寵? 可秦林和張小陽兩個卻儼然以此為榮,臉上頗有點得意洋洋之色,落在眾官眼中,就越發瞧他們不起了。
楊兆安排了歌舞歡宴,以他為首,刑名、錢穀兩位幕友作陪,和三位欽差推杯換盞好不熱鬧,晚上又安排歌姬暖席,秦林推說家有悍妻,曾省吾和張小陽則來者不拒。
曾省吾倒也罷了,張小陽要歌姬何用? 回到驛館安排好的房間,土儀已經送過來了,幾口臘黃羊、干乳豬,放在地上,陸遠志、牛大力和一名年老的“長隨”恭候多時。
“這個楊總督十分老辣,不好對付啊!”改扮成長隨的徐文長揪著黃不黃、灰不灰的山羊鬍子,似笑非笑的踢了踢黃羊。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一一章 師爺斗師爺 徐文長伸腳踢著那隻風乾的黃羊,竟然紋絲不動,顯然內中別有蹊蹺。
秦林努努嘴,牛大力就抓起黃羊雙手用力一分,立馬將整隻羊撕成兩片,只見羊肚子裡頭掉下一團油紙包著的東西,砸到地上噹啷作響。
撕開油紙,包著的竟是雪亮的細絲紋銀。
不僅是黃羊,乳豬肚子里也裝著好東西,歸攏了數數,三千兩紋銀亮閃閃的,好大一堆呢。
徐文長把山羊鬍子捋了捋,癟著嘴冷笑:“楊兆這廝久歷官場,哼哼,居然玩這一手,分明是想把長官您變成套上籠嘴的毛驢,欺我等識不破他這‘無中生有’連環計么?” 秦林也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道:“楊兆果然包藏禍心,不過,本官也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
” 陸遠志和牛大力面面相覷,根本不懂自家長官和徐老頭子說的什麼。
把銀子藏在風乾黃楊和乳豬的肚子里送來,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嗎?為什麼說他居心不良,設下連環計的圈套呢?! 徐老頭子抽下棉鞋照頭就打:“兩個傻小子,他為什麼不送珠寶、黃金、銀票,偏偏抬這三千兩銀子過來!” 陸、牛兩個登時明白了幾分,卻終究有些兒懵懂,還是徐文長和他們一一解說分剖。
原來楊兆玩這羊肚藏銀,首先是一招“投石問路”如果欽差收下自然沒事,如果欽差存心找茬也不怕,你要是責他公然賄賂欽差大臣、居心叵測之罪,他就把臉一抹:我什麼時候送過銀子?我分明送的黃羊、乳豬。
接著等欽差大臣從羊肚發現了銀子,這就是“無中生有”之計,神不知鬼不覺賄賂就送了,外人無從察覺。
最後不贈送便於攜帶的黃金、銀票,而是這麼一大堆,整整三千兩銀子? 那就是把你套住,欽差大臣從京師風塵僕僕的過來,自然不可能隨身帶幾千兩銀子,如果欽差要和楊兆作對,他再暗中指使人控告欽差索取巨額賄賂,隨便找個小官來做行賄的替罪羊,再從你這裡輕而易舉的搜出三千兩賄銀,那秦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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