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樊連忙搖手說使不得,三人一笑而過。
朱由樊望著秦林道:“瞧小可這記性,竟忘了敬秦兄一杯,唉……庶母那邊的黃老兄,鬧得實在不成個體統,論起來終歸是我荊王府的親戚,小可免不得替他向秦兄賠罪。
” 言罷,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喝乾。
秦林也將酒喝了,覺得這位世子竟沒有絲毫紈絝子弟的氣息,倒是不難相處。
朱由樊已知道秦林兩次整治黃連祖的事情,說起來幾次三番的大笑,言辭中對黃連祖甚為不滿,不過對庶母黃妃倒是不曾有半句指摘,便是尋常的談笑言語間也謹守禮法。
秦林繪聲繪色的講他怎麼整治黃連祖,朱由樊聽了大笑不止。
青黛倒不好意思了——畢竟堵門下聘是針對她嘛,黃花閨女臉皮嫩,聽到秦林說個不休,就從矮几的碟子里撿了塊獅子糖,啪的一下拍進秦林嘴裡:“哼,秦師弟,胡說八道什麼呀?江南的點心還堵不住你這張嘴?” 朱由樊見青黛把點心塞進秦林口中,動作甚為親昵,頓時他的神色變得黯淡,不過很快就談笑自若了,似乎並不是特別在意。
忽然想起剛才聽到青黛稱秦林為師弟,朱由樊忍不住問起緣由。
青黛白了秦林一眼,小臉一揚,得意非凡地說:“哈,還不是爺爺看他笨頭笨腦的什麼都不會,就讓我來替他補課啰,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嘛,只讓他叫我師姐,已經算便宜了。
” 朱由樊越聽越驚訝,睜大了眼睛瞪著秦林,好像他臉上長了花兒。
秦林苦笑著點點頭。
朱由樊一口酒嗆在喉中,大咳一陣之後,接著又是一陣大笑:“你,師、師弟,她,師姐,哈哈……你們、你們太有趣了,今日當浮一大白!” 秦林臭著張臉,心道:有這麼好笑?原本以為你是玩憂鬱的,現在又變成爆笑族,呃,好像他笑得太多了點,似乎要把這輩子的開心事都笑完似的? 秦林眼光何等敏銳,很快就瞧出朱由樊分明是憂愁煩惱至極,此刻不過是借酒佯狂聊以掩飾罷了。
難道因為失戀?剛才朱由樊神色的黯淡落寞是非常明顯的,秦林瞧在了眼中,可仔細思量多半又不是這個原因。
“哦,對了……”朱由樊朝侍女招招手,取來只描金的沉香木妝盒,捧在手上對青黛道:“別的禮物都在禮單上,等會兒派下人替你們送回醫館,只有這妝盒是辛夷妹妹敲釘轉角非得愚兄親手交給你……”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交給青黛,而是非常自然的遞給了坐得更近一點的秦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徐辛夷這丫頭就是調皮,她說這是她用過的妝盒,不要旁人轉送,逼小可親手轉交。
嗨……辛夷妹妹就喜歡胡鬧,我這做哥哥的也得管教管教她了,今後再不許她如此任性。
” 秦林暗笑,這件事多半是那位辛夷從中亂牽紅線,倒是朱由樊拿得起放得下,比黃連祖真可謂雲泥之別。
他便接過妝盒遞給了青黛,也開玩笑道:“那我可不該碰徐大小姐的妝盒,被她知道豈不打上門來?” 朱由樊頗為同情的點了點頭,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小宦官急匆匆地跑來,跪下稟道:“千歲爺和黃老爺、威靈真人到後花園來了。
” 聽到黃老爺和威靈真人這兩個名字,朱由樊的臉色越發陰鬱,強笑著道:“秦兄,李家妹妹,你們看是不是?” 話音剛落,一行人就從曲折的水榭廊橋上走了過來,秦林與青黛迴避也來不及了。
荊王朱常泴的長相才算得上“骨骼清奇”,從朱元璋開始的豬腰子臉在他身上體現出了明顯的遺傳,門牙略略往外突出,腫泡眼睛,看上去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中年怪叔叔,比他兒子朱由樊可丑多了。
黃連祖還是那幅陰陽怪氣的衰樣兒,老遠看見秦林、青黛和世子待在一塊兒,他一雙賊眼轉來轉去,不知道打著什麼壞主意。
威靈仙可是鳥槍換炮了,在岔灣村馬家被扯破地道袍早已不見了蹤影,此刻穿著件極其華貴的杏黃色平金綉暗花道袍,胸口還綉著碩大的陰陽八卦圖案,懷中抱著柄拂塵,足蹬六耳麻鞋,白髮蕭然、長須飄飄,這派頭豈止是仙風道骨,直如龍虎山張天師下凡,終南山王重陽再世。
老道士與朱常泴把臂而行,即使是千歲爺面前他也踞傲得很,眼睛瞧著天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偏偏朱常泴就吃他這套,十分卑恭折節。
黃連祖就更不用提了,在王府之外儼然蘄州一霸,此刻卻像條哈巴狗似的,不停沖威靈仙和朱常泴點頭哈腰。
威靈仙正在得意勁兒上,忽然看見秦林笑盈盈地站在世子身邊,老道士頓時“虎軀一震”,暗道一聲苦也:莫不是世子已經曉得了黃某人與道爺的勾當,特地找秦林來揭道爺的老底? 登時嚇得心頭七上八下,若不是王爺還抓著他手臂,簡直就要抱頭鼠竄了,雖然強忍住沒有叫出來,臉色卻已變得煞白。
朱由樊早已由侍女攙扶著拜倒:“不孝兒叩見父王千歲,願父王福澤萬年長、與國同休戚。
” 朱常泴望著威靈仙的時候是滿面春風,和兒子答話卻板著張臉,鼻子里哼了聲就算是答應過了。
秦林見了只覺得太不近人情,這對父子之間很有些不對頭,或者,天家貴胄的規矩就該如此冷淡? 青黛朝王爺福了一福,朱常泴對她反而比對自己兒子要熱情些,還問她李時珍身體安好。
秦林也不知道見王爺是個什麼規矩,朱由樊是兒子跪老子,他就一揖到地,覺得也很恭敬了。
殊不知大明朝的親王地位極高,洪武、永樂年間公卿百官都要跪伏拜謁,正德年間寧王亂后朝廷嚴控諸王,藩王地位有所下降,但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夠抗禮的。
朱常泴鼻子里冷哼一聲,冷著臉對朱由樊道:“你交的什麼狐朋狗友……” 黃連祖本來色迷迷的瞧著青黛,聽到這句立時大喜,一肚子壞水倒騰開了,準備借荊王的勢叫秦林好看。
孰料威靈仙唯恐秦林揭他老底,搶在前頭叫道:“呀,這不是秦林秦公子嗎?自峨眉山一別三載,貧道已垂垂衰朽,公子風神仍一如昔日,叫人可欽可羨吶!” 說這話,他還一個勁兒的朝秦林使眼色,右手食中二指借著拂塵的遮掩屈起來,做出叩拜討好的手勢,惹得秦林暗笑,不知這老道怎麼搞的,竟能把荊王騙得團團轉。
見威靈仙對秦林十分親近,荊王朱常泴倒吃了一驚:“敢問真人,這位小友是?” 威靈仙不好說秦林是助他逃脫冤案的恩人——那不是塌自己的台嗎?心想花花轎子人人抬,我把秦公子捧高些,他一高興也許就不來揭我老底了。
就扯個謊:“千歲,這位秦林秦公子乃是奉太上老君法旨下界的一員星宿,根基極其深厚,便是貧道也望塵莫及呢。
” 朱常泴驚訝得合不攏嘴,低聲問道:“真人可知道他下界是為了何事,小王可與他結結善緣?” “茲事體大,為天下蒼生故……”威靈仙嘆息著,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