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忽然厲聲道:“本相與馮保乃是盟友,何必要幫你背書?” 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替秦林捏把汗,生怕父親不答應,唯獨秦林笑而不語,十分篤定。
張紫萱嘟了嘟嘴,瞥了秦林一眼,忍不住半是撒嬌半認真的推了推父親肩頭:“爹爹呀,你就會嚇唬別人,那馮保內則司禮監、外則東廠,兼總內外,越來越妄自尊大,秦林替爹爹殺殺他的威風,難道不好么?” “好、好,好得很!”張居正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女兒。
正如張紫萱所言,張、馮同盟對外是牢不可破,但內部仍有主導權之爭。
這個聯盟到現在已經有了八年時間,八年時間的長度,已足夠恩愛夫妻反目、至交好友成仇,張、馮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司禮監掌印,又豈能真正親密無間? 張居正待馮保,實在不錯,當年不僅在關鍵時刻扶他登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知道馮保貪財,還先後送給他七張名琴、九顆夜明珠、珍珠簾五副、金三萬兩、銀二十萬兩的厚禮。
當然馮保也盡心盡意替張居正辦事,以至於張居正向心腹吹噓,說大明朝兩百年來,能任意主導司禮監,在內閣和司禮監如臂使指的首輔,那就只有我老張了。
可人不是一成不變的,馮保位置坐穩,野心便漸大,不甘於總是在聯盟中屈居從屬之位,以司禮監掌印操縱朝局、以東廠督公震懾百官,我老馮不也能做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嗎? 近一兩年,張居正明顯感覺馮保沒以前那麼聽話了,《清明上河圖》事件影響到他的新政,更是對馮保不滿,秦林既然把馮保整治了一頓,張居正恰好有意藉此敲山震虎。
“這次本相便替你背書罷……”張居正沖著秦林點點頭,忽然又把臉一虎:“記住,今後不許你跪拜本相!” 張紫萱的臉蛋再一次紅若朝霞,而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倆早已絕倒。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七五章 大豐收 首輔帝師張居正的府邸,朱漆鑲銅釘的中門扎扎開啟,張相爺親自將秦林送到了門口。
秦林回身一揖到地,張居正面無表情的拱拱手,轉身回去。
表面上兩人什麼也沒說,其實早已一切盡在不言中,相府的中門輕易不開,張居正威權素重,更不是經常親自送人出門的,秦林只作長揖而張相爺拱手回禮,則全然不是對子侄後輩的禮節,隱隱已拿他當作一方諸侯看待。
而張相爺自始至終板著臉,並不見對秦林有多親熱,看在有心人眼中便有了結論:張居正待這位秦指揮,既非子侄後輩,也不像下級僚屬,更接近於政壇上的盟友。
秦林何德何能?儘管自居下風,卻隱隱有與江陵相國分庭抗禮之勢。
張居正執掌朝綱,當世威勢無匹,廠衛自然不敢在他家裡派駐密探,但相府街對面的茶樓酒肆中,就有不少人經年累月的坐在這裡,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那道朱漆大門。
很快,張相爺親送秦指揮的一幕,就會通過東廠番子、錦衣密探以及別的什麼人的嘴巴,報告到了他們的主人那裡,引發無數的猜測和聯想…… 秦林騎上牛大力牽來的踏雪烏騅,居高臨下朝著街對麵茶樓酒肆中張望,幾道始終關注著這邊的目光迅速收斂,隱約間數道身影匆匆而去。
要的就是這效果,秦林見狀微微一笑。
他早就知道馮保兼總內外、貪慾日盛,已引起了張居正的不滿,所以張相爺必定要替自己在教訓馮保一事上背書,不過相爺所謂“分庭抗禮”的態度嘛,就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了:秦長官坐享齊人之福,只餘下一個平妻的位置,還老想打他女兒的主意,相爺的臉色能好看才怪了呢! “老泰山啊老泰山,張小姐都拋了繡球,您老還要棒打鴛鴦,小生我只好去騙騙徐大小姐啰……”秦林搖頭晃腦的嘆息著。
西廂記里的張生和崔鶯鶯聽到這般不要臉的自言自語,只怕要一頭碰死了。
天底下才子佳人千千萬萬,哪有一個像咱們這位秦長官? 時值正午,秦林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兩個進豬市口便宜坊的分號大吃了一頓,將各項事情撿緊要的和兩位心腹弟兄說了一遍。
胖子綠豆眼兒瞪得老大,邊啃鴨架子邊唾沫橫飛地道:“替長公主找回珍寶,得了李太后歡心,教訓了馮保,打了馮邦寧,最後還叫張相爺背書,秦哥,你這趟差使辦得那叫個紮實!” 牛大力嘴裡塞滿了包著鴨肉、大蔥和甜麵醬的荷葉餅,饒是他喉嚨比牛粗,也噎得直伸脖子,半晌才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略有些惋惜:“常聽人說什麼簡在帝心,長官見了太后,想必也是很不錯的,只可惜這趟費了許多力氣,先帝封下的國寶卻是長公主找到的,沒有長官的功勞。
” 秦林搖搖頭,胖子還有三分見識,老牛嘛,於朝局、官場,那就全然是七竅通了六竅……還剩個一竅不通! 三人吃飽喝足,左右無事,騎著馬慢慢逛著回去,在京師東瞧瞧西看看,不少人家的屋頂積著雪,屋檐底下掛著冰稜子,景色與南方大不相同,瞧著倒也有趣。
忽然聽得侍劍用南京官話歡呼:“找到了,姑爺在這裡!” 徐辛夷一襲火狐大氅,手上拿著什麼東西,騎著照夜玉獅子,領著一群娘子軍,怒氣沖沖地跑過來。
哎呀不好!秦林突然想起來,徐大小姐是約略曉得自己進宮做什麼的,這一大上午必定都擔著心,自己遲遲未回,她不生氣才怪了! 徐大小姐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本來替秦林擔驚受怕,見到他平平安安又歡欣無限,可見他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顯然不是出宮就立馬回家的,登時又氣憤難平。
心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就在秦林以為大小姐下一刻就要發飆的時候,她突然柔聲道:“官、官人,雪后初晴,北風嚴寒,妾身替你做了身豹皮戰襖,這就穿上試試?” 我靠,事有反常即為妖,徐大小姐什麼時候像像現在這麼溫柔過?秦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暗道大事不好。
“這……這個就暫且算了吧,不冷,還不冷……”秦林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徐大小姐不由分說,就把秦林拉下馬,把豹皮戰襖朝他身上套,還萬份溫柔地道:“是妾身親手做的,官人可不要嫌棄哦!” 秦林穿在身上怎麼都覺著彆扭,原來這豹皮襖子左邊袖子低、右邊袖子高,前襟長了三寸,后擺短了五分,本來英風銳氣的秦長官套了這件衣服,活像只大馬猴。
“哎呀,這個……呃……”秦林本想把衣服脫下來,可徐大小姐已經緊咬銀牙,把拳頭捏得劈啪作響了。
沒奈何,秦長官遇到悍妻也只好權且忍耐,穿著那件從頭到腳沒一處合適的豹皮袍子,和徐大小姐並騎而行。
侍劍和女兵們肚子都要笑痛,面上仍得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辛苦;牛大力和陸胖子則幸災樂禍,全然沒有一點兒身為下屬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