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形勢大變,金毛七結巴本來時輕時重,這下子突然吃了一嚇,連話都說不囫圇了,放軟了身段卑恭折節地道:“誤會,誤會,大、大水沖了龍王廟。
崔、崔老哥認不得別人,還認不得兄弟我?這幾位朋友的的確確是錦衣親軍……” 崔捕頭沒搭話,先偷眼看了看秦林的態度。
他也不想得罪黃連祖,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秦林腹部還疼痛難消,豈會把金毛七等人輕輕放過?他也不說話,只鼻子里冷哼一聲,刷的一下打開扇子若無其事的搖了搖。
崔捕頭心頭一凜,唐伯虎仕女圖的摺扇是知州張公魚送給秦林的,瞧不起秦林那就是瞧不起張大老爺,現官不如現管,自個兒的捕頭一職不就捏在張大老爺手心裡嗎? 更何況這幾個人只不過是錦衣軍余,連正式身份也沒有…… 崔捕頭不愧為公門中打滾幾十年的老滑頭,片刻間心思轉了幾轉,想清楚之後大喝一聲:“來呀,這幾人連軍籍都沒有,區區軍余竟敢穿飛魚服招搖撞騙,弟兄們把他們抓回州衙,讓大老爺發落!” 幾個軍余自打跟了黃連祖幾時吃過這個虧?有個為首的立時跳了起來,污言穢語罵個不休:“姓崔的,你不要命了?我們黃大人動動手指頭,碾死你就和碾死只螞蟻差不多!” 崔捕頭上前結結實實一擊耳刮子甩這軍余臉上,心頭則連連冷笑:當老子不知道嗎?姓黃的和石韋石大人不怎麼對付,但石韋對這位秦公子可親近得很吶!黃連祖再有荊王側妃的姐姐做靠山,豈能蓋得過他在錦衣衛的頂頭上司石韋,和三甲進士出身、腰把子極其硬綳的張公魚? “什麼玩意兒,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幾個骯髒潑皮殺才,要教訓老子,等你入了衛籍做了校尉力士再說!”崔捕頭朝手下招呼一聲:“這哥幾個不知從哪兒偷件飛魚服穿上,就把規矩給忘了,弟兄們,教教他們規矩!” 眾衙役答應一聲立刻動手,江堤上就出現了比龍舟賽還要吸引眼球的活劇:大群衙役民壯圍著幾個穿錦衣衛飛魚服的人狂毆,拳頭與耳光齊飛,紅黑棍子亂下,登時打了個滿堂彩。
一個錦衣衛百戶所有一百名在編的校尉、力士,百戶官下面每名總旗管五十人,每名小旗管十個人。
石韋親自領了五十人,他親信的一位總旗管領剩下的五十名,黃連祖依靠裙帶關係上位根基不牢就暫時沒有正軍可以管領,只好招了些市井無賴充作軍余,跟著他為虎作倀。
這些人本來就是些潑皮混混,別看他狗仗人勢的披著身飛魚服,其實並沒有錦衣衛的軍籍,嚴格說來擅自穿這身飛魚服就是僭越、逾制,可以問罪殺頭的。
崔捕頭吃定了這條就毫無顧忌,眾捕快、民壯下手毫不容情。
而被打的也很快暴露了混混本色,在地上滾來爬去,不停討饒,爹啊媽的叫個不停,一時間洋相百出。
牛大力兩隻鐵鉗般的大手捉住金毛七動彈不得。
本來眾錦衣軍余沒有軍籍擅穿飛魚服可以算招搖撞騙,衙役們打得理直氣壯,而金毛七是蘄州衛中左所如假包換的從六品鎮撫,並非假冒的軍官;可牛大力惱他毆打秦林,又兼以前就被他使壞趕出州衙,新仇舊恨一起湧上,趁弟兄們打得熱火朝天,他也一下子把金毛七掀翻在地,提起沙缽大的拳頭只管擂。
可憐金毛七的身板哪兒經得起牛大力這幾拳?頭一拳打在臉上,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盡數都滾出來;第二拳打在肚子,哇的一聲好像開了綢布莊,綠的膽汁、黃的胃液、紅的鮮血全從嘴裡往外噴。
眼見牛大力第三拳打下去金毛七就要開水陸道場了,秦林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攔住:自己這口氣算是出得痛快,可不要連累牛大力吃上人命官司。
“若不是恩公攔住,俺拼了命也要打死這廝!”牛大力兀自怒火衝天,恨恨的朝金毛七啐了一口膿痰。
金毛七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就算性命能夠保全,至少也要在床上躺個把月。
秦林大笑著拍了拍牛大力的肩膀:“為這麼小人連累我朋友,不值得。
再說了……” 他壓低了聲音,口氣中的寒冷之意卻毫不掩飾:“要拾掇他這條小命,還用得著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來辦嗎?” 牛大力心頭一凜,暗道恩公年紀不大,這城府可深得很吶。
呵呵,怪不得常聽人說讀書的用筆頭子殺人,比武夫動刀動槍還要兇險厲害呢。
與此同時,閱江樓上的黃連祖已經心焦冒火,眼見手下的軍余們被打得哭爹喊娘,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他氣急敗壞的就朝樓下走,準備去教訓教訓那幾個不長眼的衙役。
忽然聽得右邊過去的某個窗口,有人把欄杆重重一拍,怒氣沖沖地道:“什麼阿貓阿狗都塞進錦衣衛,連潑皮混混都穿著飛魚服,當街被人打得滾來滾去,咱們錦衣親軍的臉往哪兒擱?” 石韋也在這兒?黃連祖眼珠子轉了幾轉,本已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屏風後面傳來蹬蹬的腳步聲,料想是石韋領著幾名總旗、小旗下樓去了,黃連祖浮滑的臉上露出幾許奸詐的笑容,不緊不慢的斟了杯酒,端起來慢慢品味:“石韋這廝雖和老子不對付,卻是性如烈火呀,又最為好面子護短……嘿嘿,姓秦的等著倒霉吧!” 閱江樓和江堤相距不遠,石韋帶領眾錦衣衛很快就來到了堤上,只見這位大人怒氣沖沖,圓睜的虎目里簡直要冒出火來,顯然已經怒髮衝冠。
眾衙役民壯停住了手,見石韋發怒,心下都有些惴惴,眾醫館弟子更是暗道一聲不好。
孰料石韋倒先朝秦林笑了笑,似乎關係很熟。
秦林拱拱手,笑道:“晚生見過石大人,不知大人近來可好么?” “不好……”石韋鼻子里哼了聲,“有人丟我錦衣親軍的臉,本官還能好的了?” 捕快、民壯們一聽頓時心頭打了個突,都知道這石韋好面子護短,現在打了他麾下的人,自己多半要倒霉。
那幾個錦衣軍余則喜出望外,早知石韋和黃大人不怎麼對付,可都是穿這身飛魚服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嘛。
錚!石韋明晃晃的綉春刀出鞘! 別人倒也罷了,站在秦林身邊、正沖著石韋的李青黛立刻心臟怦怦亂跳,將秦林扯了一把,想擋在他身前。
誰也沒想到石韋綉春刀沒有剁向秦林,反而朝那幾個在地上打滾的軍余招呼,只見刀光閃爍有如雪花飄飛,“唰唰唰”當頭罩落。
幾名軍余嚇得魂飛魄散,如木偶般一動不動,片刻之後石韋收刀還鞘,卻見他們身上穿著的飛魚服一塊塊落下來——石韋竟用綉春刀把他們外衣盡數劃破! 這一手漂亮!秦林忍不住喝了聲彩。
石韋圓睜雙眼,沖著失魂落魄的軍余喝道:“錦衣校尉才許穿飛魚服,你們幾個軍余也敢僭越?穿著身飛魚服讓人揍,把老子這正牌錦衣親軍的臉都丟光了!下次再看見你們穿這身皮,不消別人打,老子先把你這幾顆狗頭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