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438節

說來好笑,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膽上生毛的傢伙,自打相府回來,不僅沒開秦林和張紫萱的玩笑,連平時的說笑都少了,一路上就像丟了魂似的。
不到京師不曉得官大官小,見了首輔帝師張居正前呼後擁、乘三十二人抬大轎、打黃羅傘蓋的威勢,就算他兩個神經比鉛筆還粗,也像是被那股氣勢逼住了,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倆也說不出什麼吾可取而代之的話,只是尋思著如果有一天秦長官也能像張相爺這麼威風凜凜,那可就太了不起啦! 當然,這種想法之誇張離奇,連他們都覺得不大可能。
回到會仙客棧的小院,秦林想問問徐文長對今天的事情有何見解,結果老頭子又喝的酩酊大醉,兩瓶即墨老酒的瓶子扔在地上,頂著個紅彤彤的酒糟鼻,兩隻眼睛都發直了,問他什麼都是嘿嘿傻笑,叫秦林無可奈何。
第二天上午,秦林也沒傻不拉唧的頂著晨風去點卯,等太陽出來,天氣暖和些了,才騎上踏雪烏騅,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兩個上錦衣衛衙門。
剛走到衙門口就遇到了馮邦寧,丫的一年紀輕輕地武官大老爺們,居然坐著乘綠呢!暖轎晃晃悠悠的,前頭四名錦衣校尉拿著軍棍喝道,後面四個帶刀校尉斷後,馮大指揮把老爺譜兒擺得挺足。
真他媽的不是東西秦林暗罵了句,他的老泰山魏國公徐邦瑞看,鬍子都一大把了,有點事兒還騎著馬飛跑呢。
同樣是蔭襲的紈絝子弟,軍功世勛和太監侄兒真是天差地別,像徐邦瑞、徐維志再是胡鬧都有三分底子在,在南京帶兵總歸像模像樣;而馮邦寧這號人,玩陰謀詭計和司禮監的伯父有一比,真叫他出去辦理大案、捉拿反賊欽犯,單以他年紀輕輕就舍馬乘轎、以人為畜的德行,恐怕就是個笑話。
秦林心頭冷笑不迭,他在南京被徐辛夷拉著走馬圍獵,騎術也練得不錯了,一個騙腿漂漂亮亮的翻身落地,把韁繩交到牛大力手裡。
“好馬!”洪指揮和一群千戶百戶從江米巷拐角過來,也快走到衙門口了,見狀忍不住出聲相贊,頓了頓又贊道:“好騎術!” 秦林笑著和他們打招呼,不管熟不熟,大家都在一個衙門裡共事,見面交情總是有的。
那邊馮邦寧所乘的綠昵大轎也停了,轎夫吆喝著前面蹲後面扛,轎廂往前稍傾,兩個隨從揭開厚厚的暖簾,他就從裡面鑽出來。
剛才就從窗口看見秦林乘的好馬了,馮邦寧死樣活氣的拱拱手:“秦指揮,騎的馬不錯啊,嘖嘖,敢是尊夫人所贈?老洪啊,你若是年紀小上三十歲,娶得什麼公啊!侯的女兒,也不必在這裡羨慕別人的好馬了。
” 洪指揮等人轉過來才看見馮邦寧也在,不禁吃了一驚,暗自失悔剛才不該贊秦林,惹到姓馮的頭上,只好作揖賠笑道:“馮指揮、秦指揮,您二位就別拿俺取笑了,俺就算年輕三十歲也是無能之輩,沒辦法和兩位英傑相比的。
” 洪指揮固然不敢得罪馮邦寧,同樣不敢秦林,說話是兩邊討好,只要把自己摘出去就萬事大吉。
那些千戶、百戶也都作揖打躬,向兩位長官問好,態度熱情的很,兩邊不偏不倚。
昨天相府門口發生的事情不脛而走,早已傳遍京師,原來秦長官不僅是魏國公的女婿,和江陵相公的關係也挺深。
南鎮撫司這兩位長官,一個背後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馮保,一個通著首輔帝師張居正,掂掂自己分量不夠的,都不敢往裡面瞎摻和。
“呸,都是些見風使舵的蠢貨!”馮邦寧暗罵一聲,越發瞧不起洪指揮等人。
別人曉不得秦林和江陵相府結交的原委,馮保執掌東廠,馮邦寧通過東廠就查得很清楚,秦林曾和張居正的二子一女出現在興國州,在南京也相互走動,和張紫萱有些曖昧不清,這都是人所共知、瞞不了東廠耳目的。
現在秦林既已娶兩妻,堂堂帝師首輔豈肯將女兒嫁給他做平妻?在馮邦寧看來,張居正不把秦林生吞活剝就算好的了……昨天相府之中張居正的惡劣態度,也是非常明確的證據。
所以馮邦寧更加肆無忌憚,急於要掃秦林的面子,見眾人不肯配合,他乾脆直接問秦林:“秦指揮,這千里駒究竟是不是尊夫人所贈啊?!” “實是家岳魏國公所贈,當然說是拙荊送的也行……”秦林笑著回答。
馮邦寧暗喜,正要緊跟著說幾句譏誚嘲諷的話來,秦林卻搶著道:“家岳送此馬給下官時,就正言厲色的教訓了,他老人家說國朝乃是洪武爺爺領著中山王、開平王一干能臣武將從韃子手裡打下來的江山,我輩武官不能失了本分,騎馬掄槍的功夫不能丟了。
像那些年紀高邁的朝廷大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坐轎子倒也罷了;我輩武官若是也坐起轎子來,久而久之只怕連馬鞍都坐不穩了,將來怎麼上陣殺敵?這等人忘掉自己出身本分、尸位素餐,年紀輕輕就舍馬乘轎,必定是百無一用的國之蠹蟲。
” “你……你……”馮邦寧指著秦林,氣得麵皮通紅,偏偏秦林字字句句抬出魏國公說話,內容又是秉公之論,一時間他又氣又急,竟想不出如何駁斥。
秦林指著和尚罵禿驢,把馮邦寧好好生生的罵了一頓,最後還嘻嘻笑道:“所以家岳送了這匹馬,下官外出就總是乘它,一日也不敢忘掉他老人家的教誨。
馮長官,你說那些年紀輕輕地武官竟公然以人為畜,舍馬而乘轎,究竟是不是喪心病狂?” 洪指揮一干人等肚子都快笑痛了,大明朝萬曆初年武官和年輕公子還普遍以乘馬為主,他們要麼是騎馬,要麼是步行來的,早就看不慣馮邦寧這麼張揚了,聽得秦林指桑罵槐的把他罵了一頓,人人心頭解氣,只礙著馮邦寧的靠山不敢笑出聲,可臉上都做出種種怪相來。
馮邦寧早已臉色黑得像煤炭,袖子一甩,氣哼哼地走進了衙門。
乘轎乃以人為畜是明朝共識,到了萬曆初年制度雖有鬆懈,不是體弱的文官或者老年官員仍不會公然坐轎子,馮邦寧被秦林罵得狗血淋頭,卻也無可辯駁。
秦林笑眯眯地朝洪指揮等人拱拱手,同僚們見馮邦寧已經走遠,個個笑著和他打招呼,齊齊贊秦長官少年英雄。
陸胖子和牛大力兩個牽著馬呵呵直樂,朝馮邦寧的背影一豎中指:哼,和咱家長官斗,拍不死丫的! 秦林走進衙門,往南鎮撫司那排房子走過去,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腦袋上纏著紗布,老遠看到秦林來了就上來庭參,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兒,就是拜他們老爹都沒這麼恭謹。
“這兩個京油子轉了性?”洪指揮頗為詫異的低聲問同僚,人人不明所以,越發把秦林高看一眼。
殊不知刁、華兩個被徐辛夷抓去,頭被敲得暈暈乎乎,又是黑漆漆的屋子裡、脖子上架著冰涼的劍鋒,魂飛魄散之下竟把逼著嗓子說話的女兵當作了宮中太監。
秦林既與相府張先生有干係,又有宮中哪位大貴人用這種手段打聽他的消息,且不管各方對秦林究竟是好意還是歹意,單單涉及到的層面就不是兩個錦衣總旗能瞎摻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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