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有一番做作,無非是向衙門上下點明秦林的來歷,叫別人知道他這個錦衣都督如此折節厚待新來的堂上官秦林,內中並無別的情弊,乃是賣魏國公徐邦瑞一個面子,前面幾次三番發密札委秦林辦案,也是借重魏國公在南直隸的威勢以及調兵之權,一切乃是秉公處置。
能進到錦衣衛衙門白虎大堂的官兒,除了極個別恩蔭的紈絝腦筋不大好使之外,都是個頂個的人精,登時聞弦歌而知雅意,曉得這位秦指揮背後靠山是南京魏國公府。
魏國公府嘛在南京固然是樹大根深無人可以抗衡,但在京師的影響力就相當稀鬆平常了,畢竟土木之變后武功勛貴逐漸失勢,文官集團崛起,這些年來早已形成重文輕武的格局,各位公侯伯在朝堂之上的發言權幾乎被剝奪殆盡…… 這些個堂上官,誰背後沒有更加強大的勢力撐腰?都通著司禮監秉筆太監、內閣輔臣、東廠掌刑千戶、在京外戚、公侯伯武勛等等權貴呢,所以也沒覺得秦林後台有多了不起。
倒是有個鬍子都帶著幾根雜色、滿臉皺紋,至少五十開外的指揮僉事訝然道:“咦,秦指揮就是在南京同日迎娶兩位嬌妻,做了魏國公乘龍快婿的那位?嘖嘖,果然英武少年,艷福無邊哪……我等年紀大了,一把鬍子,可想不到這等好事。
” 這話說的就有點戲謔了,帶著些擺老資格的味道,旁邊幾個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都笑起來,心下自是隱隱羨慕秦林……他們在秦林這年紀,剛到手校尉,或者恩蔭了個百戶、鎮撫,離堂上官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其中有個年約二十多歲,白麵皮、吊眼角的指揮同知,瞧了秦林一眼,尖酸刻薄的對那年過半百的僉事道:“洪指揮,你都這把年紀了,再羨慕也沒用的,秦指揮少年風流,哼哼,娶得河東獅,掙來烏紗帽,南京徐大小姐的厲害,你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 眾錦衣堂上官訕笑一通,都知道這位指揮同知心頭不樂意呢。
馮邦寧,他伯父便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馮保目前馮邦寧恩蔭了錦衣衛指揮同知,掌南鎮撫司,正在春風得意,謀算著借伯父的勢力進一步增加權勢。
秦林的職務是協掌南鎮撫司,這樣一來,馮邦寧就不再於南鎮撫司獨攬大權了,加上秦林也有一定的背景,不僅是魏國公的乘龍快婿,據說還和江陵相府關係匪淺,他走馬上任,不是把馮邦寧的權勢分走了一半? 所以馮邦寧對秦林冷嘲熱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憐那無辜中槍的洪指揮,乃是前任首輔高拱提起來的,高拱被張居正斗垮,樹倒猢猻散,他做走卒的也吃夠了苦頭,這些年苦挨下來早就磨平了火性,沒頭沒腦的被馮邦寧嗆了一頓,也只有訕笑著自我解嘲:“馮指揮說的是,我原本就說學不來秦某人的。
” 不中用的老東西馮邦寧肚子里罵了句,不再理會洪指揮,注意力都放在秦林身上。
這時候劉守有已經和秦林寒暄得差不多了,左手便將秦林胳膊一帶,斜刺里走了兩步,右手極其親熱的把馮邦寧一搭: “來來來,本官替你們引見,兩位同掌南鎮撫司,今後多親近親近。
秦林秦指揮審陰斷陽、屢破奇案的事迹早已遍傳都中,履歷是不消再說了,馮邦寧馮指揮乃內廷揆首馮公公侄兒,也是世受國恩的名臣子弟,京中名聲極好的……你兩位都是國朝難得的少年英雄,真乃我錦衣親軍之中的一時瑜亮呀!” 劉守有是緊跟張居正的,並不樂見馮保在錦衣衛體系中擴充勢力,但又不敢正面抵觸,他這番話說的熱情,其實暗中挑撥……所謂一時瑜亮,究竟誰是周瑜,誰是諸葛亮? “你們倆互相鬥,最好姓秦的把姓馮的狗腦子打出來才好呢!”劉守有暗自思忖,看看馮邦寧神色,巴不得他兩個從今往後斗個天翻地覆。
果然馮邦寧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沒想到秦林正言厲色地道:“劉都督謬讚,下官愧不敢當,下官只是協掌南鎮撫司,馮指揮才是正牌掌印,今後下官在南鎮撫司唯馮指揮馬首是瞻,本衛之內則以劉都督一言九鼎,下官豈敢妄自尊大?” 馮邦寧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覺得秦林話說得好聽,內里卻極其硬扎,怕也不是個好對付的。
劉守有略微有些失望,倒是沒說什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秦林。
“哼哼,老狐狸想把老子當刀使?”秦林笑著拱拱手,心頭暗道:劉守有、馮邦寧,這兩個傢伙都他媽的不是東西!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四六章 南鎮撫司 秦林由劉守有、馮邦寧陪著到南鎮撫司到任,屬下眾千戶、百戶、鎮撫、知事照例來迎上官,結果看到秦林身側馮邦寧陰惻惻的一張臉,眾位屬官的態度也就不冷不熱,敷衍了事。
秦林也不以為意,辭謝劉守有之後,在經歷司添注了官籍,領了指揮僉事的象牙腰牌,又回南鎮撫司。
馮邦寧朝一位五短身材,長著個馬鞍鼻、鬥雞眼的鎮撫官使個眼色:“曹興旺,收拾一間軒敞點的屋子,再撥兩個得力的校尉,服侍秦指揮辦理公事。
” 馮邦寧把“軒敞”、“得力”咬得稍重,那曹興旺立刻心領神會,一邊笑嘻嘻地朝秦林打躬作揖,一邊叫苦連天:“好叫馮指揮、秦指揮曉得,現今本衛衙門偏狹,咱們司里房子也窄的很,只有最北頭那間山房稍微軒敞點,可惜是朝北的,叫秦指揮用,未免太不恭敬了。
” 北京天氣寒冷,人人都稀罕太陽頭,喜歡南向的房子,這面北的山房照不到陽光,北風吹著寒冷無比,都是下人住的或者乾脆用來堆放雜物。
馮邦寧不陰不陽的冷笑,他生性陰鷙險惡,又仗著靠山硬從來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明擺著要給秦林一個下馬威。
秦林無所謂的笑笑:“朝北好啊!諸位同僚都在天子腳下,自是不稀罕,本官久居外省,等閑也見不了大明天子,如今住了朝北的房子,一眼望出去就是皇城的宮牆、宮殿的寶頂,時時刻刻便如面聖似的,好叫咱丹心赤誠報效社稷呢!” 馮邦寧聞言一怔,秦林這話里話外好像很有道理,可翻轉來想又覺得不對味兒……合著你面北就是忠君報國,我背北就是居心叵測? 偏偏秦林話裡頭又沒亂說,字字句句都在說自己如何如何,又緊扣著忠君報國,馮邦寧憋了一肚子氣也發作不得,只好嘿嘿冷笑,心道:今年冬天格外嚴寒,你在朝北的房子辦公,怕不凍死你丫的! 南鎮撫司那些個千戶、百戶、鎮撫、知事,聽到這兩位上官對答,凡相熟的都互相交換個眼色:咱南鎮撫司恐怕要有一番龍爭虎鬥啰…… 馮邦寧當面是不會撕破臉的,仍舊堆起笑來:“那麼,本官還要去家伯父那裡走一趟,秦指揮請自便。
” 南鎮撫司一群等著看戲的屬官,這時候心頭都暗自一凜,馮邦寧的伯父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馮保,在京師的分量可遠勝魏國公,咱可得小心謹慎,別行差踏錯,搞得和那倒霉蛋洪指揮同樣下場,那可就嗚呼哀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