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懷疑對象?”秦林壓低了聲音問。
金櫻姬鳳目一轉,伸手就把他掐了一把,似笑非笑地道:“裝傻!” 秦林嘿嘿笑著撓了撓頭,這件事從最開始就懷疑是海鯊會做下的,因為作為被嫁禍的當事人,他們很清楚人不是五峰海商殺的。
這片海域上,夠實力做出這番勾當的只有三方勢力,其一海鯊會,其二五峰海商,其三就是朝廷水師,其餘的倭寇啊!佛郎機人啊,在杭州灣喇叭口附近都只能乖乖夾著尾巴做人。
朝廷水師當然不可能喪心病狂把冊封天使給殺了,再說也沒理由嫁禍五峰海商;加上不是金櫻姬做的案子,剩下的唯一嫌疑犯就只有海鯊會。
見秦林提出了海鯊會,金櫻姬丹鳳眼中光彩一閃:“小冤家,你有證據了?嘻嘻,奴家就知道你本事大嘛。
” 秦林抬頭壞笑,金櫻姬這話,似乎語帶雙關哪! 可接下來他又搖了搖頭。
和普通的刑事案件不同,這是一起有兩股龐大勢力參與其間的罪案,偵破工作便與通常情況下的命案大相徑庭。
這起案件的嫌疑人是非常明確的,就是陳白鯊和趙海馬的海鯊會,現場留下的證據也多得足以叫新入門的菜鳥偵探都不會疏忽:船艙中累累血跡,血腳印、血指紋隨處可見。
但關鍵是,海鯊會有上萬幫眾,誰知道其中哪幾個才是真兇?總不可能把上萬人抓起來對指紋吧何況陳白鯊只要把參與作案的人藏起來,乘船出海遠走高飛,你去找誰對指紋、腳印? 偵破這種案件,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海鯊會一網打盡,審問其高層的知情人,得到線索打開局面……後世秦林曾參與打黑風暴,就知道抓一百個小嘍嘍也沒有屁用,得抓到黑老大、雙花紅棍和狗頭軍師才能一舉破案。
可現在就遇到關鍵的問題了,秦林作為外省的錦衣衛官兒,金櫻姬又是嫌疑人之一,根本就不可能去抓陳白鯊、查海鯊會,就算有東廠霍重樓站在自己一邊,對方還有個相當於省長的從二品布政使壓陣呢。
事實上豈止李嗣賢、劉體道這兩位公然跳出來的?海鯊會是權貴走私集團的代言人,倚仗官府勢力欺壓百姓和中小客商,傳聞中血債不少,卻一直逍遙法外,除了劉、李之外,杭州知府龔勉、浙江提刑按察使、浙江都指揮使乃至整個浙江官場,恐怕都是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吧。
在浙江玩硬的,秦林還差點,畢竟不是走到哪兒都有徐辛夷那條人形母暴龍壓陣啊! 想到這裡,秦林不禁有些懷念那傢伙了,如果大小姐在這裡,一定會立刻點起大軍,直接把海鯊會老巢給剿了…… “呃,為毛在金長官身邊,我卻會想起徐大小姐?難道我真的很花心?”秦林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搖搖頭收回有些紛亂的思緒,看看金櫻姬,秦長官有些心虛。
金櫻姬自然不知道秦林的胡思亂想,她門牙輕輕咬著嘴唇,思忖了半晌才道:“那麼,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樣的話,我們的處境會很棘手呢。
” 五峰海商和海鯊會都有上萬幫眾,互相指責打口水官司的話,根本就找不到具體參與案件的嫌疑人,這起案子就有向無頭公案發展的趨勢。
畢竟那兩艘劫持封舟的八櫓快船打著五峰海商的旗號,封舟和浮屍又是在瀛洲長官司開府建衙的大衢山島發現的,無論如何五峰海商都會處在下風,被大部分人認定是殺害天使的元兇啊! 也不說朝廷會不會做出反應了,就這麼頂著“殺害天使”的罪名拖下去,本來就傾向於海鯊會的浙江官場必定會藉機整治五峰海商。
另外,潛在欽犯的帽子不摘下來,各地客商誰敢和你做生意?單單是信譽上的損害,就叫金櫻姬犯愁了。
“小冤家,你一定要替奴家多想點主意啊……”金櫻姬紅著瓜子臉兒,輕輕扯著秦林的衣袖搖晃,咬著嘴唇輕聲呢喃:“奴家,奴家現在可只有靠你啦!” 青絲如瀑,紅顏醉人,秦林也免不得心馳神迷,定了定神,低聲笑道:“別慌,我手裡還有一張底牌,要找個最好的時機打出來……讓我想想,嘿嘿,一定要打那條笨鯊魚一個措手不及!” 還有底牌?金櫻姬翦水雙瞳眨了眨,暗暗扳著手指頭算數:浙江官場上秦林認得的黃公公、霍重樓,都沒有扭轉乾坤的實力呀,難道他要向南京的魏國公、或者京師張首輔求援? 想到那樣做就免不了和徐辛夷、張紫萱打交道,金櫻姬又隱隱覺得酸溜溜的。
可看秦林那智珠在握的神情,又不像要借遠水解近渴的樣子……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〇二章 險惡居心 大衢山島並不是第一現場,既然封舟和屍體都已找到,便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必要,一行人又乘船回杭州。
秦林和黃公公、李嗣賢等官員仍乘坐來時那艘浙江水師的八櫓快船,金櫻姬派了幾名經驗老到的好手替封舟把舵,由一艘四千料頭等大福船拖著走。
那些屍體則裝在封舟的底艙裡面,統統帶回杭州,待定案之後,是民的交還家屬,是官的奏報朝廷。
回去就不比來時了,頭等大福船勢大力沉、載重量和牽引力都極大,航速卻比較慢,八櫓快船也只好跟著慢慢划,算算時間,今天下午從大衢山島出發,第二天中午才能到杭州。
眾位官員乘坐的八櫓快船,依然是涇渭分明,秦林一方與李嗣賢一方,要麼冷著臉不說話,要麼就冷嘲熱諷,黃公公、霍重樓嘴裡只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李嗣賢、劉體道就反唇相譏“廠衛鷹犬,權閹誤國”…… 到後來兩邊都吵得疲了,乾脆分開,各自佔據一個官艙,互不干擾。
梁燦、衛榮兩個琉球使臣仍跟著李嗣賢,先入為主的看法相當頑固,他倆看著秦林、金櫻姬的舉動總覺得有鬼,正應著疑人偷斧的故事。
“兩位使臣,老夫治下的浙江竟出了如此慘案,實在慚愧難言啊!”李嗣賢見沒有秦林等人干擾,就做出愧疚的樣子,朝著兩位琉球使臣拱手作揖。
琉球外藩小國,國王入京朝覲也是按朝中正二品官員接待,李嗣賢就是從二品布政使、封疆大吏,實權比琉球國王還大些,此時竟如此謙恭,梁燦和衛榮兩個立刻受寵若驚,一邊還禮不迭,一邊連聲說:“不敢不敢,出海遇劫,實乃時乖運蹇,要怪也是怪五峰海商兇殘毒辣,和浙江官場無涉。
” 李嗣賢一聽正中下懷,提起官服下擺一振,慨然作色道:“老夫奉旨執掌浙江庶政,總也算得克勤克儉、兢兢業業,沒想到狼心狗肺之徒竟公然殺害朝廷天使,本當將其明正典刑,偏有誤國權閹和東廠走狗橫加庇護,致令公理不伸、正道難行,嗟呼、嗟呼!” 好官!這才是好官哪!梁燦、衛榮兩個感動得無以復加,雙膝跪下朝著李嗣賢連連磕頭,大聲道:“古話說‘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原來天朝還有李方伯這樣的古之賢臣,吾等海外赤子視李公,真如父如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