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有一天,我要新賬舊賬一起算,哼哼哼哼…… …… 杭州在宋代稱為臨安,已是整個中國最繁華的特大貿易城市,歷經三代,盛況經久不衰,到了大明萬曆年間,乃是整個東方世界最為著名的大都市,燦爛的光芒完全掩蓋了日本的京都、朝鮮的漢城,叫同時代的大城市黯然失色。
每年八月十八是錢塘江潮最大最盛的一天,便是民間約定俗成的觀潮節,各地遊人、官宦、士紳往來如織,四面八方的商客也趕往杭城,觀潮之後就做買賣,和後世什麼廣交會、世博會實是異曲同工。
緊接著觀潮節之後的商貿會期,不僅有國內的商客雲集於此,還有來自朝鮮、日本、暹羅、爪哇乃至佛郎機的富商巨賈,雖然明面上朝廷執行海禁、只有福建月港開放通商,但實際上禁令早已廢弛,走私已是半公開的狀態了。
但對華夷商客們來說,今年是絕對不同於往年的,因為朝廷已經開放杭州的海禁,允許自由貿易,而且五峰海商也受了招安,搖身一變成了瀛洲長官司的“歸化夷民”,有資格堂堂正正的登陸通商,這就和過去截然不同了。
以前吧,海鯊會基本上壟斷了杭州府乃至浙江省的海貿生意,他們勾結官府,欺行霸市,低價買高價賣,誰要敢不把東西賣給他們,就等著倒霉吧。
那時候雖然五峰海商也在做生意,畢竟沒有正式的名分,很多地方受到限制,廣大商客也就只能捏著鼻子把貨物賣給海鯊會,拼著吃虧也毫無辦法。
現在五峰海商和海鯊會雙方龍爭虎鬥,無論買貨還是賣貨的商客都摸不清局勢,他們等待著、觀望著…… 杭州城東乃是富商顯宦所居之地,這裡一座青磚黑瓦的大宅院,便是海鯊會會首陳白鯊的住處。
趙海馬滿臉的沮喪,兩撇老鼠鬍鬚垂頭喪氣地往下耷拉著:“大當家,咱們這次可真是三十老娘倒崩孩兒,竟然吃了個大虧黃太監在大街上來那麼一出,全然沒給咱們留半分顏面,現在那些個中外商客都搖擺不定,懷疑咱們海鯊會的實力,捏著買賣遲遲不肯出手啊!” 陳白鯊陰沉著臉,喝了口茶,將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老子還道是哪路毛神,原來是個被張首輔革了職的錦衣衛副千戶,自己就是革職待罪之身,還是南京的官兒,到了咱們浙江,他算個鳥!” 海鯊會也發動極其強大的關係網,調查秦林的來路,結果發現對手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一個外省的錦衣衛副千戶,還是革職留任、待罪立功的,聽說還是得罪了元輔少師張先生,被他老人家親自下令革去的職分。
張居正內則帝師、外則首輔,獨掌朝綱權傾天下,被他老人家厭惡,秦某人這官兒就算當到頭了,海鯊會根本就不用怕他嘛。
“這傢伙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敢到咱們杭州來裝大!”陳白鯊冷笑連聲。
當然,他並不知道張居正“厭惡”秦林的真實原因,這個嘛,老泰山對新女婿好像總會有點看不順眼的…… 趙海馬眨巴眨巴老鼠眼,奇道:“那麼黃公公和霍領班,為何?” “一定是受了金妖女和秦某人重賄,當街給咱們演一齣戲!”陳白鯊恨得咬牙切齒,忽然鼻子里冷哼一聲:“不過,他們真以為靠區區提督市舶太監和東廠領班,就能在杭州府挫動咱們海鯊會的根基?做夢!” 趙海馬眼睛一亮,領會了大當家的意思,秦林和金櫻姬在削海鯊會面子的同時,也痛毆了李甲,那麼布政使李嗣賢必然深恨於他,會更加替海鯊會鼎力相助啊! 果然,沒等多久管家就驚喜交集的來報:“大當家,李布政使和劉巡按來拜,兩位大人布衣小轎,就停在頭進院子里!” 哈哈,陳白鯊和趙海馬相視一笑,快步迎了出去。
布政使相當於後世的省長,從二品大員,李嗣賢身穿布衣,顧盼之間凜然有威,頗具封疆大吏的氣度。
那劉體道則是個乾瘦乾瘦的中年人,眼睛微凸,神情桀驁,看上去就像隨時準備和人吵架一樣。
這巡按御史只有正七品,職權比布政使卻只大不小,“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雖督撫大員也得讓他三分,民間戲文和說書先生嘴裡的八府巡按說的就是他們,動不動就拿尚方寶劍斬貪官、平冤獄,實是威風凜凜。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九二章 打擂台 杭州西湖乃是東南秀色所鍾之地,靈隱寺幽深致遠,小天竺清雅宜人,雷峰塔古樸莊重,從杭州城錢塘門出去直到蘇堤,一路上亭台樓閣數不勝數,這邊是達官顯貴的金粉樓台,那邊是雞犬相聞的竹籬茅舍,酒樓高挑著杏黃旗兒,茶館的泥爐子燒著紅紅的炭火,百姓們扶老攜幼,往來如織,一派昇平氣象。
今天杭州萬人空巷,城中士民盡出,並非到西湖來看選花魁娘子,也不是靈隱寺做佛事,而是一年一度的商貿盛會,在觀潮節結束之後的第三天,於西湖旁邊揭開了帷幕。
那盛會不但有闔城的行商、坐賈、牙儈參加,還有五湖四海的客商、苗瑤各族土司前來,乃至東瀛、高麗、佛郎機人假扮成中國人蔘會,中國的絲綢瓷器茶葉、波斯的貓兒眼、天竺的檀香、西洋的玻璃珠、南洋的各色香料……商品之豐富,實可稱應有盡有,除了能滿足人們日常生活所需之外,還能滿足老百姓的一切好奇心。
和一般百姓地看熱鬧、趁機買點稀罕玩意的心態不同,那些從湖州販生絲過來的客人、從景德鎮運瓷器到此的行商,以及湖廣、四川、山陝各地前來採買貨物的商賈,就有著更加迫切的期待……比起往年的商貿盛會只有海鯊會一家獨大,今年增加了五峰海商這個競爭者,海鯊會不能再肆意壓榨各地客商了吧? 錢塘門外、西湖邊上,場面比過年還熱鬧,今年朝廷既已宣布開放杭州的海禁,海外來客就不必再遮遮掩掩,印度人含了烈酒在口中,對著火把噴過去,頓時烈焰熊熊,高麗人跳著他們傳統的舞蹈,把長長的辮子舞得像風車,商人們趁機兜售各種小玩意,吸引顧客購買。
四川的蜀綉、湘邊的銅器、景德鎮的細瓷、上黨的人蔘、湖南的細布,來自全國各地的貨物在專營的門市裡面堆積如山,都要比平時便宜一些,不過精打細算的主婦們仍和小二討價還價,能省一點是一點嘛。
牙儈們招呼著那些和杭州本地人相比,穿著打扮看起來像外地人的商客,先看貨,再把手指頭籠在袖子里,和買賣雙方拉手指談價錢,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無論是杭城的百姓,還是各地趕來的中小客商,都不是這場貿易盛會的真正主角。
真正的大宗貿易,還得看財雄勢大的海鯊會和五峰海商。
就在聖因寺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面對面的搭起了兩座大彩棚,柱子描金,橫樑扎著彩緞,棚前舞著獅子,鑼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