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鯊一時間眼睛都直了,他的心開始往下沉、往下沉…… 果然,黃公公比霍重樓更做得出來,他是內廷太監,下跪是早就習慣了的,笑嘻嘻地走到秦林腳下,二話不說就磕了三個響頭:“黃知孝替張公公向您老問好,張公公在宮中常記掛長官身子安好,今日一見英風銳氣竟比往日更盛,奴婢這就朝京師火急稟報,想他老人家曉得了,也是很高興的。
” 黃公公口中的張公公是張小陽,事實上以黃知孝的身份地位還沒資格直接和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內官監張誠對話,他這個提督市舶太監的位置,還是張小陽念著舊情,替他向叔父張誠求來的,在外間卻傳成張誠是他的靠山。
太監性格陰鷙偏狹,誰和他有仇一定要加倍報復,但誰對他有恩也要加倍報答,張小陽長這麼大,除了小主人朱由樊之外,就秦林一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自是隨時念念不忘。
且不談黃公公受了秦林、張小陽許多好處,就是現在,如果秦林對他不滿,一封信給張小陽,小張公公在老張公公耳根子底下說幾句壞話,黃知孝這提督市舶太監就算當到頭了,他焉能不敬服秦林? 秦林則笑容可掬的盯著陳白鯊,眼神中頗有玩味之意。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九〇章 長官兇猛 陳白鯊在黃公公面前搖尾乞憐,黃公公、霍重樓卻又朝著秦林諂媚討好,一時間李甲、陳白鯊還有捕快們大眼瞪小眼,全都懵了頭。
秦林笑著伸手拍了拍霍重樓的肩膀,對黃知孝卻像沒看到一樣,眼睛望著天,鼻子里冷哼道:“黃公公自從放了提督市舶的差使,果然威風見漲,這收的乾兒子嘛,嘿嘿,也挺了不起啊!” 說罷,秦林笑嘻嘻地看著天空,似乎要在藍天上看出朵花兒來。
秦林秦長官既是官場及時雨,又是冷麵天煞星。
和他交好的官員,像什麼張公魚、王世貞、石韋、李肱、歸慕光,沒事兒可以升官發財,有事則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憋著勁兒和他作對的官員,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父子、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漕運總兵官陳王謨……這些個二品三品乃至超品的朝廷大員,要麼身敗名裂,要麼革職待罪。
黃知孝這提督市舶太監怎麼來的,別人不明白,他自己心頭最是清楚不過,自忖有幾個腦袋敢和秦長官作對?難不成非得步劉一儒、王本固的下場才心甘情願? 所以他聽得秦林這麼說,腦門上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正巧陳白鯊驚慌失措的湊上來:“乾爹,這……這是怎麼回事,他……他究竟是什麼人?” 黃公公轉身掄圓了巴掌就朝陳白鯊臉上招呼,聲音陰柔中帶著戾氣:“小兔崽子敢衝撞秦長官,你不想活了?小樣,還不快求秦長官饒命?” 畢竟收了人家一萬兩銀子的孝敬,黃公公也不想陳白鯊太難看,以目示意他向秦林告饒。
陳白鯊捂著臉,睜著眼睛不敢置信。
聽黃公公的口氣,竟像秦林隨便伸伸手就能把他這個海鯊會會首輕輕捏死? 李甲、趙海馬也是面面相覷,實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秦林時就多了幾分敬畏,暗自猜測這位長官的來路,想來想去杭州乃至浙江全省都沒這號狠人啊! “怎麼著,不相信?”黃公公恨鐵不成鋼的跺了跺腳,“陳會首,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咱家,這位秦長官莫說整你了,哼哼,實話和你說了吧,他老人家要捏死咱家,也就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呀!” 霍重樓也點點頭,深以為然。
劉一儒、王本固那是多大的官兒,都被秦林整得身死名滅,再加上更早的蘄州,還有個倒了霉的親王側妃呢,區區一個提督市舶太監,根本就不夠看啊! 陳白鯊聞言身子一震,本能的感到害怕,連黃公公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他猶豫著是不是要下個矮樁,暫時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可金櫻姬能答應嗎? 五峰海商在接受朝廷招撫之前,就和作為江南權貴走私代理人的海鯊會勢同水火,那時候雙方都是走私,海鯊會就常常買通水師來清剿五峰海商;現在接受招安變成了瀛洲長官司,過去的競爭放到了明面上,雙方的爭鬥明顯白熱化,海上、陸上,民間、官場,斗得不可開交…… 現在機會來了,金櫻姬就要狠狠壓下海鯊會的氣焰,叫他們大大的吃一個虧。
沖著陳白鯊壞壞地笑了笑,金長官又輕輕撓了撓秦長官的掌心,笑容媚得叫人骨軟筋麻。
秦林借著寬大的衣袖遮蓋,一把抓住金櫻姬調皮的手指頭,附耳低語:“就算只是一夕之歡,也是我秦林的女人,怎麼能讓你受委屈呢?” 金櫻姬掩口咯咯嬌笑,神色格外狡猾。
陳白鯊頓覺不妙,果然秦林把臉一板,沖著黃知孝冷冰冰地道:“黃公公,你說的是哪兒話呀?你收的好乾兒子,非但欺行霸市、強買強賣,還對下官要打要殺……嘿嘿,了不起啊!了不起,有這麼個得力的乾兒子,也難怪黃公公要加官晉爵、飛黃騰達啦!” 秦林把加官晉爵、飛黃騰達四個字咬得極重,意思當然完全相反。
黃公公聽了這句登時遍體冰涼,手腳都抖起來,這才知道秦林是下了決心要對付這位海鯊會會首。
心念一轉,黃公公立刻作出了明智的選擇,躬身就朝陳白鯊作了一揖,口氣變得異常陰冷:“陳會首,既然你不聽咱家的話,咱家也就再不敢妄自尊大,什麼乾爹乾兒的話頭,也就只當一場玩笑。
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咱家過自個兒的獨木橋!” 這下子了不得,就好像萬里晴空突然打下一個霹靂,震得陳白鯊、趙海馬木木獃獃,魂靈兒都快離體而去了。
這位黃公公可是花費了不少心血和代價才拉攏來,預備將來借他做個靠山,沒想到秦林三言兩語就叫他翻臉不認人,這方向變化之快,幅度之大,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陳白鯊實在是委屈至極,看看秦林,又看看黃知孝,惶惶然、戚戚焉,活像一條被主人拋棄的癩皮狗,若不是知道他欺壓百姓、橫行霸道的罪行,單看現在他臉上那種辛酸苦楚的樣子,十個人有十個人要生起同情心哩。
當然杭城百姓不會這麼看,他們都知道這傢伙的底細,那些個漁民、礦工、水手、碼頭工人,誰沒受過海鯊會的盤剝?到杭城來做生意的南北各地中小商客,又有多少被海鯊會強買強賣,好不容易賺的一點辛苦錢,最後倒有七八成進了他們的口袋。
看到陳白鯊吃癟,真是人人喜笑開懷。
金櫻姬掩口吃吃地笑:“陳會首,妾身都說過你鬥不過秦長官的,唉……妾身本是好心好意,無奈陳會首不識抬舉呀!” 秦林笑容可掬,指了指黃公公,頗為揶揄地道:“陳會首,你看本官與令尊是故友相見,只怕這會兒他也來不及招呼您了,咱們是不是回頭見哪?” 霍重樓一年間從檔頭直做到領班,對秦林感激入骨髓,這會兒加意討好他,大聲喝道:“那條死鯊魚,還不快滾,等著老子請你去坐東廠的地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