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十八錢塘潮,觀潮的最佳地點是海寧縣鹽官鎮,可以看到“滔天濁浪排空來,翻江倒海山可摧”的壯麗景象,所以每年這個時候來觀潮的遊人也格外多,到處摩肩接踵,街頭巷尾人聲鼎沸。
鹽官鎮的鎮海塔之下,江邊立有一座觀潮亭,這裡可以欣賞到“寶塔一線潮”的天下奇景,乃是觀潮的最佳位置。
所以每年八月十八天文大潮的時候,能坐在觀潮亭內的人也就非達官顯貴莫屬了,比如前兩年都是由浙江布政使李嗣賢佔據這個寶地。
但今年,李嗣賢的大駕並沒有從杭州城出來,那麼亭中之人又將是誰呢?是杭州知府,還是巡按御史? 直到一道身穿六品官服,體態妖嬈嫵媚的身影在侍女環繞之下走入亭中,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近來名動杭城,風頭一時無兩的瀛洲長官司女土司金長官! “原來是她,難怪難怪。
”不遠處的平海樓上,一位身材魁梧、容貌頗為豪雄的中年漢子,嘆息著點點頭。
身旁長著老鼠鬍鬚的瘦個子,聞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大哥過慮了,金櫻姬仗著幾分姿色,在杭州官場長袖善舞,那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官場上總是信大哥的多。
” 原來這位大哥就是汪直之後縱橫浙江沿海的大海商陳白鯊,身邊的老鼠鬍子則是二當家趙海馬,他兩人借重官府勢力逐漸崛起,壓迫沿海漁民和中小商人,倚仗實力強買強賣,短短時間就崛起成為杭州官僚顯貴走私的代理人,在杭州灣內外說一不二。
但朝廷招安五峰海商,封金櫻姬為女土司,這就令他們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
果不其然,繼福建月港之後,杭州也開放海禁,金櫻姬便從海外強勢回歸,十艘巨艦滿載東西兩洋的各色貨物,不久前前在杭州碼頭卸貨的時候,聲勢著實驚人:日本的摺扇、漆器、東洋刀,高麗的青瓷、東珠、人蔘,西洋的銀錠,波斯的寶石,印度的絨毯,應有盡有。
金櫻姬是新歸附的土司,聖眷正隆,借著這股東風她四處拜客,不是和杭州府城的官員飲宴,就是與浙江的才子佳人們詩書唱和,她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時間杭州不知多少老的少的才子拜倒在石榴裙下,被她迷得色授魂與。
“小娘們,靠臉蛋就想把爺們兒拿幾十萬銀子砸出來的場面弄翻?”趙海馬朝樓下啐了一口,憤憤地吐出兩個字:“做夢!” 陳白鯊卻搖了搖頭,眯起眼睛打量著遠處的金櫻姬:“她只靠臉蛋?哼哼,那你就把她想得太簡單啦……” 按說做海商生意的,又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定然風流成性,偏偏看得見吃不著,金櫻姬對誰都是笑容可掬,可真想貼上去吧,她又拒人千里之外。
陳白鯊縱橫海上十餘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經過,什麼樣的英雄好漢沒會過?直覺告訴他,這個金櫻姬金長官絕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沒有三尺三,誰敢上梁山! 誰要把踏波蹈海、號令三十六島的五峰船主當作以色媚人的貨色,誰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
也許,妖嬈嫵媚只是她的表象,骨子裡卻是一條劇毒的美女蛇! 陳白鯊舔了舔被海風吹乾的嘴唇,猶豫著下達命令:“老趙,給弟兄們說一聲,這些天稍微收斂點兒,別把那些個打魚的窮棒子壓得太狠,和外地商客玩強買強賣的時候,吃相也不要太難看……另外,李布政和吳知府那裡,再打點一遍吧。
” 大哥何必這麼小心?趙海馬覺得陳白鯊有些太過擔心了,可終究拗不過,悻悻地點了點頭。
正在鬱悶,趙海馬突然指著觀潮亭下,嘿嘿的奸笑起來:“大哥快看,李公子來了,那婆娘怕不要當眾出醜,哈哈哈……” 趙海馬所指的地方,一個油光滿面的年輕公子正在人群中移動,八個敞胸露懷的打手乍著膀子替他開路,把觀潮的老百姓推得東倒西歪,時不時還壞笑著,趁機往大姑娘小媳婦身上亂摸,引發一陣陣尖叫。
人們敢怒不敢言,因為年輕公子身前還有四名青衣小帽的惡仆,其中兩人牽著張牙舞爪的惡狗,另外兩人打著官銜燈籠,“浙江布政使”五個大字分外醒目。
這位便是杭州城內惡名昭彰的李公子,本省布政使的大少爺,誰敢惹他? 一名提燈籠的惡仆手搭涼棚,往觀潮亭上張了張,回過身來點頭哈腰地道:“公子爺,果然金小姐在亭上,咱們來得正好!”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八六章 小強死得好慘 觀潮亭上的金櫻姬遠遠瞧見李公子橫行霸道的一幕,頓時柳葉眉緊緊皺起,十指春蔥輕輕扶著額頭,又是厭惡,又是頭疼。
當日金櫻姬率五峰海商大隊人馬趕往夷洲雞籠港,那兒五年前本是曾經進軍呂宋島、割地稱王的大海商大海寇林鳳的避風港,因部下接受招安,林鳳下落不明,雞籠港就漸漸衰敗,只有少數開荒種地的漢人移民和偶爾到此歇腳的小海商小海盜。
幸好當年林鳳建設的碼頭、房屋、倉庫等設施還基本保存完好,五峰海商大隊人馬抵達之後,立刻著手整修,倒也省了許多事。
那些漢人移民和小海商自從林鳳倒台、雞籠衰敗,生活就過得十分清苦,見威震三十六島的五峰船主大駕親臨,立刻歡歡喜喜的投靠。
夷洲多化外夷人,雞籠港周圍也有幾個平埔人的族群,和他們住在山區的脾氣暴躁的同胞相比,這些人的性情相當溫和,且很早就受雞籠港漢人移民的影響,或多或少有些漢化,絕非什麼頑固兇殘的蠻夷。
看見五峰海商的巨艦遮天蔽海而來,雞籠港周圍的平埔人嚇得不輕,很快就派使者來聯絡,待聽說大隊人馬並不是來攻打他們的,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然後歡天喜地的帶著鹿肉、芋頭、魚乾等物,來換五峰海商的金子銀子鐵器布匹,倒也暫時替海商們解決了補給問題。
金櫻姬既受朝廷冊封為瀛洲長官司正六品女土司長官,便有了合法的統治權,在雞籠開府建衙自不消說,派海商大大方方的去月港購買糧食補給,招引福建沿海失地流民去雞籠開墾,重金雇請各色工匠,這些都是應有之義。
五峰海商的母港設在雞籠,轉運港和應付朝廷所設的長官司衙門則在杭州灣外的大衢山島。
雞籠的開拓建設大體走上正軌,留三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主持其事,金櫻姬就籌措了一大批東西兩洋的貴重貨物,率十艘巨艦來到大衢山島屯紮,一接到杭州開海通商的消息,就和當地官府交涉,在碼頭登陸卸貨。
五峰海商從海外遺民轉為朝廷認可的土司,從走私改為合法的通商貿易,金櫻姬就免不得和貿易港杭州的大小官員打交道,把場面撐起來,才好和四面八方的富商豪紳做生意。
金櫻姬是朝廷冊封的正六品土司長官,杭城的達官顯貴們就算再急色,也要面子上裝成正人君子,規規矩矩的和她詩酒唱和;唯獨布政使李嗣賢的大少爺,號稱“霸錢塘”的李甲李魁元屢次攪擾,糾纏不休,惹得金櫻姬好生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