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換了任何人都是狂言亂語,唯有徐邦瑞說來理所當然,他掌管南京四十九個京衛禁軍、一百一十八千戶所、外加浙兵四大營,隨便什麼天策衛、豹韜衛,挪個指揮使得位置出來,不要太輕鬆哦…… 不過秦林自己倒是奇怪,為嘛無端端說到要調動?他也喝了不少酒,就笑道:“勞國公爺掛心,下官在錦衣衛雖位卑職小,賴國公爺和諸位上官賞識,尚不致被誰欺負。
” “哈哈,年輕人有衝勁兒!”徐邦瑞大拇指一豎。
他正待繼續說下去,徐維志在旁邊捅他腰眼,一個勁兒地打眼色:“爹,你喝多了。
” “老子沒醉,再喝三杯也沒事兒,不信你看……”徐邦瑞端起碩大的金酒杯,咕咚咕咚灌進了喉嚨,然後笑著將空酒杯翻過來:“看,你老子的酒量還過得去吧?哈哈……嗝。
” 笑聲戛然而止,因為魏國公已經歪著腦袋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徐維志一邊叫丫鬟來扶父親,一邊朝秦林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家父很久沒有這樣開懷暢飲了,倒叫秦世兄見笑。
” 秦林忍著酒意,拱手道:“豈敢,國公爺豪飲氣概非凡,依稀可見當年令祖中山王躍馬橫槍,北逐蒙元出朔漠的風采。
” 徐維志聽秦林贊他祖上豐功偉績,自是滿心歡喜,叮囑丫鬟把父親送回房中、熬醒酒湯來解酒,自己則親自把著秦林手臂,開中門將他送了出去。
回府在床上眯了一陣,青黛又親手熬了碗解酒的茶湯送來喝了,秦林倒頭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和別處不同,魏國公府沒有送回禮,秦林稍有納罕:並非他希圖回報,而是想到魏國公父子慷慨大方的性子,這次似乎有點不同尋常? 殊不知魏國公府中,夫人吳氏已將秦林所贈的明珠、寶玉、翡翠、玳瑁等禮物擺了一床,兒媳婦和眾多三姑六婆陪著一樣一樣地看。
這些東西雖然價值不菲,但在富甲江南的魏國公府實在算不得什麼,之所以大伙兒圍著興緻勃勃地看,只因送禮的人與眾不同…… “呀,傻小子連這個都送來了,還說不是提親嗎?哼哼,女兒你要瞞到什麼時候?”吳氏從大堆禮物裡面挑出了觀音送子圖案的漆器盒子、雙明珠璫、鴛鴦戲水玳瑁插屏,滿臉“我全明白了”的表情。
秦林自是不知道因所贈的禮物已經被徐家誤會了……倒不是他不夠細心,而是只要吳氏帶著“誤會”去挑,在上百件禮物當中總能挑出幾件帶著特別含義的寶貝。
除了魏國公府沒有回禮之外,席上還有幾件事情,秦林酒醒之後回憶起來覺得奇怪:徐家父子一再追問張紫萱和她兄長的去向,有何用意?後來為什麼又很沒來由的提到把自己從錦衣衛調到南京大營? 難道張家那邊有什麼變故? 秦林越想心頭越不踏實,正準備出門找王世貞打探消息,外邊守門的親兵就拖長聲音叫道:“江陵相府三位公子來拜!” 所謂的三位公子,其實是兩位公子加上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微有風霜之色,張紫萱則容顏清減,雖身著男裝,絲毫不掩麗色,叫人見了比平日越發多了幾分憐意。
知道這三位同來必有機密事情,秦林把他們引到書房之中,丫鬟奉茶之後便讓她退下,只留賓主四人。
張敬修與張懋修對視一眼,兩位都面帶尷尬之色,到底弟弟張懋修性子急些,從袖中取出一份手卷遞給秦林:“這是從家父處抄得聖旨的底稿,我們比頒旨中使來得快兩天,先帶來給秦世兄看看。
” 張居正手眼通天,據說他把自己的意見授意給各位朝臣,由他們寫成奏章,再由自己在內閣“票擬”同意,之後送入內廷,由同黨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批紅”,最後發回內閣執行。
實際上張居正的意思就是聖旨,所以張懋修有底稿根本不足為奇。
這份底稿上,主要寫了對瀛洲女土司金氏的褒揚,說了“海上夷人慕我聖天子之德,遂千里來歸,金氏恭敬勤謹,實為諸夷表率”之類的套話。
另准金氏所請,仿俺答封貢九邊通商的舊例,開杭州為商港,允許各國海商自由貿易,重開市舶司管理通商稅收,稅率仍按舊制執行三十稅一,此前另外一處通商口岸福建月港,也特許瀛洲夷商往來貿易。
這個條件不錯,雖然沒有爭取到全國範圍的開海通商……事實上那也不是短期能做到的,之前張居正主持的“隆慶開海”也只開放了月港一處,且只許漳州泉州本地居民出海,並設置“船引”(外貿許可證)來控制出海船隻數量,像現在這樣不限數量、不設船引,開放杭州為自由貿易港,對五峰海商已是極大的利好消息。
另外大明的名義稅率一直很低,三十稅一也就是百分之三點三,比後世任何一個時代的稅率都低。
可是聖旨上缺了兩條:秦林的升賞和對王本固的懲罰。
黃公公是宦官、霍重樓是東廠,這兩處由內廷直接管理,升賞可以不經聖旨;但秦林是外官,立下如此大功,聖旨上應該有所體現啊? 難怪魏國公徐邦瑞會那麼想了……目前朝廷聖旨幾乎就等於張居正的意思,既然聖旨上沒有升賞秦林,便是張居正對他不感興趣嘛! 真是的這樣嗎? 秦林面色古井不波,只是看看張紫萱。
相府千金白皙如雪的臉蛋兒就紅了,又是羞愧、又是不好意思的從袖中取出另外幾份書信。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五八章 張居正的權衡 第一封書信竟是張居正親筆所寫! 那一手館閣體的小楷典雅莊重,筆架間沒有絲毫的飛揚肆意,卻隱隱帶著端嚴的氣度和凜然之威,相比之下,張紫萱模仿其父筆跡替《本草綱目》寫的序言,就有其形而失其神了。
這封信洋洋洒洒一大篇,張居正首先說他祖父張鎮當年是在荊州遼王府做侍衛,得知秦林的祖父是武昌楚王府的侍衛,兩家實乃通家世好,稱秦林為“世侄”,並說湖廣家鄉又出了位了不起的小同鄉,他很是欣慰,盛讚秦林公忠體國、辦事勤謹,將來必為朝廷棟樑之才。
據說張居正身居高位,常用內容隱晦的書信對官員作出暗示,以秉承他的意思呈遞奏摺和做出人事任免。
不過秦林可不是元輔少師張先生肚子里的蛔蟲,看了這封雲山霧罩的信,他完全一頭霧水:因為信上面好像說了很多,好像又什麼都沒說。
身為帝師、首輔的張居正,總不會寫封信就是為了拿幾頂高帽子給秦林戴吧? 反正張家三兄妹總會作出解釋,秦林也不急著問,又看另外兩份書信,從信封裡面取出來一看,竟然是兩份公文。
其一是兵部發下的部照,內容是錦衣衛副千戶賞授四品騎都尉秦林,深入海疆、招撫蠻夷,其為官之勇略、功勛之卓著實與衝鋒陷陣所立之戰功無異,著令勛官轉實授,升錦衣衛指揮僉事! 其二則是掌錦衣衛事劉守有親筆標紅的委札,查知新任錦衣衛指揮僉事辦事得力恭敬忠謹,特委該員協掌本衛南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