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到媽祖廟門前的台階上,金櫻姬鎮定自若地下達著一道道命令。
首先葉麻被押了上來,盤問是否知道島津家的陰謀,這傢伙當然抵死耍賴,金櫻姬粉面含霜,不由分說立刻命令將他處斬,龜板武夫一刀揮下,葉麻當即身首異處。
葉麻一系的老部下見狀不寒而慄,正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哪知金櫻姬翻轉過來就笑靨如花,朗聲道:“首惡已伏誅,乃葉麻一人甘心當島津家走狗,大伙兒都被他蒙蔽了!” 聽到這裡,葉麻的老夥計們大大地鬆了口氣,知道這條命算是保住了,暗暗感激金櫻姬寬宏大量……現而今葉麻一系徹底倒台,生殺予奪可都由金櫻姬決定呢。
女海賊王又神色肅然,厲聲道:“今後當以此為戒,切不可吃裡爬外,否則今天葉麻的下場,便是叛徒明天的結局!” 眾老夥計剛剛死裡逃生,聞得這兩句都是心中一凜,齊齊翻身拜倒:“今後咱們唯五峰船主馬首是瞻,並不敢有二心,如有欺心,叫媽祖娘娘降罰,出海遇風暴、屍骨不得存!” 海上行走的人最信媽祖,對著媽祖廟立誓那就永不能違背,否則遇到風浪時媽祖不來援救,闔船人都要葬身魚腹,所以不但立誓之人自己不敢稍違誓言,就是同船、同黨也要互相監督,唯恐被違誓之人連累倒霉。
葉麻的老夥計們雖然立誓,也做不得頭目了,金櫻姬立刻分派自己部下去接管他們的船隻。
哪些人收拾東西,哪些人幫助老弱婦孺,誰檢查船隻的帆具索具,誰負責轉移媽祖聖像和祖宗牌位……金櫻姬一一分派下去,顯得有條不紊,連同家屬在內三萬餘人、大小船隻上百的五峰海商盡皆聽令而行,如臂使指。
高高的媽祖廟台階上,燈火照耀輝煌,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比平日更勝三分,只見金櫻姬本來略顯蒼白的瓜子臉,因呼喝發令而微生奼紅,竟比平時更增十二分的嫵媚,身披海虎絨黑色大氅,本來英姿颯爽,偏生底下還穿著睡衣,於英風銳氣中又帶著點兒美人春睡初起的慵懶嬌媚,領口處一片雪膚白嫩如羊脂,直叫人見了心旌搖動。
當然眾海商和水手夥計是不敢抬頭去看的,此時此刻的金櫻姬,第二代五峰船主,在他們心目中實與媽祖娘娘相去不遠了。
唯有站在稍遠處的秦林,賊忒兮兮的壞笑著,把美人兒看了飽。
嗯嗯,既然在天香閣已有過肌膚之親,只是看看似乎並不算失禮吧? 金櫻姬發覺了這傢伙的偷窺,狠巴巴的朝他瞪了一眼,可秦林報以人畜無害的賴皮笑容,女海賊王也只能慵懶地拍拍額頭,拿他無可奈何。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四三章 操弄人心 五峰海商以平戶為母港已有二十多年,各家的罈罈罐罐都不少,收拾起來可不那麼容易。
後半夜,秦林站在棧橋上,看見不遠處有一位年紀三十多歲、皮膚黧黑的大嫂,左手抱著架木紡機,右手提著口笨重的衣箱,艱難的往碼頭移動,她的一雙小兒女也頭頂著鐵鍋和一撂草繩紮好的碗,幫助母親減輕負擔。
“嗨,你搬這些個做什麼?”女人的丈夫左手提著包袱,右手扶著白髮蒼蒼的老娘,走過來劈手就把女人手裡的木紡機奪了:“金船主說了,每人只能帶三十斤的東西,你這紡機又笨又重,能帶上船嗎?” 五峰海商有很多大船,但平湖港需要轉移的家屬更多,還得留下部分載重量裝載糧食和淡水、攜帶自衛武器,每家能攜帶的東西就不多了。
每家每戶都是闔家啟程,什麼東西都想帶上,杯盤碗碟、鐵鍋木筷哪樣不是汗水摔八瓣換來的?勤儉持家的女主人們,連石磨盤都捨不得扔下來呢! 所以金櫻姬只好硬性規定無論男女老幼每人只能攜帶三十斤的東西,在碼頭踏上跳板前過秤。
當然執行起來就很困難了,每家每戶都想攜帶儘可能多的東西,無論值錢不值錢,這些都是汗水換來的呀! 紡機被丈夫奪走的婦人,就眼睛通紅地叫起來:“天殺的!不帶紡機,我拿什麼紡線,又拿什麼替你們縫補漁網?每天點著油燈熬更守夜,為的哪般?” “你!”丈夫瞪圓了眼睛,面對前途未卜的命運,他的心情本來就不好,被老婆這陣搶白觸動了心火,風裡來浪里去的漢子可不會那些個溫柔體貼,伸手就甩了婦人兩巴掌。
女人登時哭起來,牽著兩個小孩子直抹眼淚:“好啊,吳二娃你還會打老婆了,有能耐把我娘兒仨都打死吧!” 一時間女人嚎、小孩哭,吳二娃急得直搓手。
哭聲傳到碼頭那邊,不少當家女主人回首看看自家辛勤建起的房屋、房前屋后還沒來得及收割的蔬菜、院子裡帶不走的雞和豬,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嘩啦啦往下淌。
本來碼頭上那些負責檢查各家各戶所帶東西重量的海員就很不忍心,見此情形越發酸楚,要強迫各家各戶扔掉東西吧,心下實在慘然,睜隻眼閉隻眼吧,待會兒船隻超過了載重量,遠航稍遇風浪必有傾覆的危險,實在是左右為難啊! 瞧著這一幕,饒是秦林心如鐵石,此時也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牙。
權正銀等海商頭目在棧橋旁邊觀望著形勢,他們自有的船全被統一調用了,現在倉庫裡頭值錢的貨物,什麼胡椒、蘇木、絲綢、緞匹都運不走,儘管理智告訴他們不要抱什麼希望,可大筆財富白白扔掉的感覺,簡直就像百抓撓心一樣難受。
忽然媽祖廟前頭的小廣場燃起了衝天的火光,碼頭上的人們頗為吃驚地看過去,立刻眼珠子掉了一地:那裡燒的不是木柴,而是一匹匹價值不菲的寧綢、雲錦、蜀綉!這些往日要達官貴人才能穿著,賣到海外價值更要翻幾番的貨物,竟像一文不值的木材、煤炭似的,被堆起來點燃! 熊熊火光之前,一襲黑色大氅的金櫻姬正指揮丫鬟傭人們不停把綢緞投入火堆,瓜子臉蛋被熱浪烤得嫣紅,躍動的火光映照著嫵媚的容顏,烈焰從背後升騰而起,使她宛如浴火重生的鳳凰。
再也沒人對金櫻姬的決斷表示反對了,自權正銀以下的海商們羞愧的低下了頭,正在和一雙兒女嚎哭的女人,則默默地擦乾了眼淚,默默地把陪伴自己渡過無數個夜晚的紡車兒放到路邊。
“娘、他爹,是我糊塗了……”女人低垂著腦袋。
男人愧疚的笑笑,其實比哭還難看,他不懂得怎麼表達歉意,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頂。
倒是老婆婆一陣搜腸刮肚的大咳:“鳳兒,二娃,還記得當年跟著老主公出海逃難是嘛樣子?咱們、咱們赤手空拳的來了平戶,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你兩個長大了、成親了,孩子也有了,咱們還積了不少銀錢……比起當年被風浪打沉那船上的鄉親,咱這二十年沒白活啊!”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女人臉上浮現出只有少女時代才有的一抹羞澀,丈夫則像少年時那樣充滿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