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大佬們在關於是否接受朝廷招安、是否放棄平戶另尋母港的問題上有分歧,人們為前途未卜的命運而焦灼,毛海峰突如其來的遇害,把這種焦灼的情緒推動到了頂點,只要有一星半點火焰,立刻就會燃起衝天大火。
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前者的笑容異常囂張,而伊賀流上忍的嘴角牽動兩下,皮笑肉不笑。
金櫻姬的臉色變得越來越不好看,明知道這件事肯定就是幾個倭奴和葉麻做下的,偏生遲遲找不到證據,而且很有可能對方還有下一步的陰謀詭計! 怎麼辦?她的念頭轉了無數種,一時間愁腸百結。
就在此時,蹲著檢查地板的秦林站了起來,手裡捏著極其細小的什麼東西,嘴角則掛上了招牌式的壞笑,儼然成竹在胸。
金櫻姬心頭畢剝一跳,欣喜的神色一閃而逝,竭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心頭則在不停思索:他究竟找到了什麼? 秦林恍若無事地走出了房間,陸胖子首先彙報了勘驗屍體的情況:喉內無毒、軀幹無傷、頸無縊痕、頭顱無瘀血,唯一的致命傷就在喉頭,不見其他任何抵抗痕迹。
正是這一刀切斷了喉管,毛海峰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所以沒有人聽到他的呼救,直到女僕送夜宵才發現他遇害。
立刻就有許多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伊賀鬼卿……眾所周知毛海峰武功了得,就算睡夢中想要偷襲他也不容易,能在半夜三更不知不覺間將他一刀斷喉,在這裡的眾人除了伊賀鬼卿之外,還有誰能更像兇手? 似乎早已料到眾人的反應,伊賀鬼卿眼中狡詐的光芒一閃即逝,陰惻惻地道:“懷疑我嗎?和族武士從來不做鬼鬼祟祟的事情,你們還是找到證據再說吧!哼哼,今晚一更之後,我就和葉麻先生在戲台前面下棋,很多人都看到的。
” 人們面面相覷,的確今晚葉麻和伊賀鬼卿從一更開始,就在西面的戲台處下日本象棋,好幾十個人圍著看呢。
不過,這並不能排除他在一更之前就做下案子的可能性啊! 可惜霍重樓詢問眾位鄰居,得到的供述與這個猜測完全不相符。
毛海峰單身獨居,住處周圍有幾戶人相鄰,不過和他的木屋都隔著幾丈距離。
一更之前,沒有人聽到異動,倒是敲過一更之後又過了一陣子,鄰居們聽見毛海峰屋子裡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因為毛海峰妻、子亡故,他常常於深夜借酒澆愁,酒後亂砸東西,所以鄰居們也不以為怪,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就是那時候遇害的。
伊賀鬼卿身穿和服,雙手抄在袖子裡面,笑容輕蔑得不屑一顧:從一更開始他就沒有離開過人們的視線,一更之後毛海峰才遇害,當然與他無關。
“奇怪呀!太他媽操蛋了!”陸胖子苦惱的抓著頭髮:“毛海峰和兇手乒乒乓乓打了半天,幾乎把這座房子里的東西都划爛,為什麼就是閉著嘴巴不肯呼叫?難道他和刺客還講什麼江湖規矩,玩單打獨鬥?” 顯然這個理由並不成立,毛海峰腦袋並沒有壞掉,有人半夜來襲,他總該呼救的。
霍重樓也捋著一部絡腮鬍子,疑疑惑惑地道:“莫不是中了啞葯,叫不出來?” “能下啞葯,何不直接下毒藥?” 秦林笑眯眯地從木屋中走出,笑容異常的輕鬆愉快。
霍重樓、陸胖子等人盡皆一喜,知道自家秦長官臉上有這種表情,多半就是胸有成竹了。
“事實上,死者本就是被人一刀斷喉的……”秦林斬釘截鐵地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根本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已經死於非命!”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四〇章 血滴迷蹤 一刀斷喉?那麼在搏殺的時候為什麼不出聲音呢?房間裡面打得刀痕錯亂,好像龍捲風一樣,所以在旁人心目中,毛海峰應該是力戰不敵之後才被刀抹脖子殺害的吧。
大部分人依舊茫然不解,只有陸遠志的小眼睛哧溜一轉,胖臉笑得眼睛鼻子湊到一堆兒去了:“死亡時間,咱們秦長官定是檢驗死亡時間,發現和鄰居交代的一更后不相符合……” 就在霍重樓、牛大力等熱心觀眾配合著做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時候,秦林微笑著搖了搖頭。
時值初春,海邊的夜晚極濕冷,屍溫下降太快,而眼球渾濁程度、屍殭屍斑等等指標也無法精確到區分“一更之前”和“一更稍後”這種相差在半個小時以內的死亡時間差異。
法醫鑒定死亡時間得出的結果是個模糊標準,指望它能精確到分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並且鑒定的準確程度,也隨著死亡時間的延長而下降,比如死亡一天以內,大概能精確到小時,死亡一個星期以上,基本上就只能精確到哪天了。
“是噴濺形成的血跡!”秦林帶著眾人走到木屋,他獨自進入,其他人包括金櫻姬和三名老海商都從打開的窗口和門朝里看,燈球火把照耀通明。
秦林指著房中那張簡陋的、鋪著草墊子的木床,床旁的西面牆上高於床鋪面兩尺多高的地方有噴濺血跡,血跡的尖端斜向上。
這是?眾人不明所以,在滿室到處都是血跡和刀痕的情況下,這處血跡並不特別顯眼。
把自己腦袋一拍,秦林自覺好笑:差點把這些人當成刑警同事了,暈。
知道他們不懂血液噴濺的拋物線軌跡分析,秦林立刻叫人取了個水囊,現殺一頭豬取豬血裝在水囊裡頭,然後轉到室外,撿了塊乾淨的牆壁,擠壓水囊朝牆上噴血。
海商們全都不懂他是在做什麼,但看這位錦衣副千戶辦事一板一眼,都被他引發了好奇心,人人都等著看他能搞出什麼花樣。
反倒是葉麻等人,見秦林成功引起了眾人關注,知道這節骨眼不是煽動的好時機,也只得捏著鼻子看他“胡鬧”。
秦林從不同的角度、距離噴了十多次,豬血在牆上噴得片片鮮紅,然後停手發問:“各位請看,這十多次中,哪一次和本官剛才指給你們看的那處相近?” 金櫻姬為首的海商頭目都去觀察,覺這些血跡有的位置低、有的位置高,有的血點較圓、有的則較長,和毛海峰房間裡面那處最相似的,還是從左往右第七處血跡。
秦林嘿嘿一笑,問道:“誰記得這處血跡本官噴豬血時,手持水囊距離牆壁的遠近和高度?” 金櫻姬越來越感興趣了,她已經猜出秦林的用意:“我還記得!離牆五尺多遠,血跡大概比水囊要高兩尺!” 聽到這裡,旁人仍不大明白原委,可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前者面露駭然之色,而伊賀鬼卿也頭一次悚然動容……沒想到,沒想到明國使臣竟有如此能耐,難道天朝上邦人物都像他這般厲害? 秦林帶著眾人回到木屋,這時候房中那處血跡,本來不引人注目的,此時也就分外刺眼了。
由剛才實驗的結論反推,噴出該處血跡的位置應在下方兩尺、距離牆壁五尺的地方。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木床上擺放枕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