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299節

上元節過後第二天,秦林得到通知去揚州接旨,他和黃公公、霍重樓連夜順江而下趕到揚州,又等了兩天聖旨才到。
在漕運總督李肱的行轅正中間排下香案,眾官員焚香頂禮,宣旨中使不緊不慢的展開宣讀。
旨意照例拿眾官褒獎一番,說這次漕銀失竊、白蓮教造反一案辦得很好,可見皇恩浩蕩、聖德巍巍,眾位官員實是大明朝的忠心臣子,江南百姓也是忠於社稷的義民。
漕運總督李肱升正二品右都御史、加太子少傅,仍留原任上效力,以下各位官員皆有升賞。
聽到這裡,李肱和揚州知府等官都連連叩首,感謝皇恩浩蕩。
接著話鋒一轉,陳王謨世受國恩,本應盡忠職守,不想竟然瞞頏糊塗,差點激發變亂,實在罪莫大焉,姑念其祖、父功勛稍加寬恕,茲格去漕運總兵官一職,將平江伯爵位由其長子繼承,本人永遠閉門思過。
陳王謨一張臉難看得要命,他這輩子的政治生命就此結束,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長子繼承一個空頭伯爵,沒有任何實職,實與富家翁無異,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權勢地位。
雷霆雨露皆天恩,陳王謨也只有叩頭謝恩。
聖旨的第三部分終於提到了招撫五峰海商的事情,那中使尖聲尖氣地念道:“朕登大寶七年,不敢妄自菲薄,蒙元輔少師張先生輔佐,廣布仁德於四夷,今海外蠻夷義民金氏助朝廷奪回漕銀,對邪教妖匪反戈一擊,足見八荒六合皆慕我中華仁義、感我中華天威……今從金氏所請,於東海金氏轄地設瀛洲長官司,以金氏為女土司,世鎮東海!” 眾位官員顧不得接旨的儀態,轟的一聲炸了窩。
大明朝對外國實行朝貢制度,對各地蠻夷採取羈縻制度,而本土漢地則是開科舉、任流官,統治力度逐漸增強。
羈縻政策下,由蠻夷首領擔任土司官,比朝廷流官擁有更大的自主權,自由程度僅次於外國番邦,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幾乎就是個獨立小王國。
像金櫻姬受封為瀛洲土司,雖然只是土司中最低一等的六品“長官”,但在她轄區內的實際權力可以說比總督、巡撫這些封疆大吏還要大。
女子受封土司並不值得驚訝,後來的秦良玉就是著名女土司,苗瑤各族也有不少女子擔任土司官。
讓眾官驚訝的是,朝廷向來是在西南蠻夷聚居地區設置土司,而在海上,自從三寶太監下西洋,在舊港(印尼蘇門答臘島)設立宣慰使司、封施進卿為宣慰使以來,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設置土司官了。
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次要破天荒的設置一個瀛洲長官司?官員們都揣摩著這裡頭的意思。
只有秦林暗自點頭,對張居正的權謀手段佩服不已。
招撫金櫻姬,就必須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地位,這才好幫助朝廷壓制真倭、海盜和佛郎機殖民者,發展海貿、打擊權貴走私集團、增加稅收;但是,如果給朝廷正式官職,必然牽扯進大明官場的種種爭鬥,這條外來的鯰魚必定和舊有的官場秩序發生衝突,金櫻姬的行動自由也受到限制,反為不美。
給個土司的名分,既有了朝廷承認的正式身份,又遊離於大明官場之外,不受到過多的制約,方便放開手腳幹事,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了。
想到這裡,秦林心頭暗暗好笑,金櫻姬老爹是汪直,雖有母親那邊的朝鮮血統,但這時候血統都是從父,在世人眼中她是不折不扣的漢人,同時五峰海商也是沿海地區平民百姓為主體,也吸收朝鮮人日本人琉球人組成的海商集團,漢人佔了近九成,並不是什麼蠻夷。
張居正為了達成目標,竟然硬把他們按蠻夷來辦,這種作風還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也怪不得這道聖旨來得如此之晚,就以揚州眾位官員的驚詫來看,京師朝堂的爭論肯定也很激烈,僵持了相當長時間吧。
中使繼續宣讀聖旨,最後提到:“察故夷酋汪直,本有效忠天朝之心,不幸為時人所譏,無端冤死,今特予平反昭雪……錦衣衛副千戶秦林通曉夷語、智慮忠貞,著令為宣撫正使,霍重樓為副,前往招撫!待成功之後,重開寧波港口通商中外!” 本來眾官還在奇怪怎麼前頭一大堆陞官的,偏偏沒有秦林的名字,此時方才恍然大悟。
新升了太子少傅的李肱滿臉堆歡,朝著秦林深深一揖:“實不知朝廷對秦將軍如此信重!出使宣撫乃是深負朝廷信任、前途無量的官員才能輪上,成功之後實與沙場取勝無異,班生此去何異登仙,秦將軍凱旋之日,便是平步青雲之時!” 官員們圍著秦林道賀,如果招撫成功,秦林鐵定要升為錦衣衛高官。
可他自己卻暗暗納悶:聖旨上怎麼沒提到王本固?難道是另外有旨加以處置?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三三章 鬼子來了 聖命不可違,秦林一刻也不敢耽擱,把漕運總督李肱、揚州地方官府和漕幫田七爺原本安排的酒宴通通推掉,留韓飛廉、游拐子回南京主持百戶所諸事,帶著陸遠志和牛大力登船上路。
霍重樓本是東廠一個小小司房,在本案中適逢其會,竟成了前途無量的招撫副使,真是喜不自勝,一開始就朝秦林深深打躬,感謝秦長官提攜,聲明這次招撫的各項事宜,唯秦林馬首是瞻。
第二天登船出行,揚州自漕運總督李肱以下文武百官都到碼頭送別,這次破獲驚天大案,除了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倒霉之外,各位老爺皆有升賞,當然都明白實出秦林所賜,到碼頭送送也是應盡的地主之誼。
秦林此時的本職還只是小小的錦衣衛副千戶,可出行之日碼頭上旌旗遮天、冠蓋如雲,二品、三品的大員都排起全副執事前來送別,威風比正牌的欽差大臣出巡還要煊赫。
又有漕幫田七爺帶著漕工弟兄在岸上焚香頂禮,恭祝秦將軍公侯萬代,不遠處的生祠也燃起了裊裊青煙…… 霍重樓站在船頭,眼饞的不得了:“嘖嘖,做官到了秦將軍這份上,真是咱廠衛之中獨一份的了!” 管領這艘大江船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賣力送秦林幾次渡江的葛潤葛哨官,他朝霍重樓賠上個笑臉:“老爺說的是,卑職聽說揚州這些官兒已經替秦長官取了個諢名,喚作及時雨,是天降甘霖、扶危濟難的意思。
” “什麼及時雨?你們在說水滸?” 秦林笑嘻嘻地走過來,大江船順流而下,風把船頭兩人的對答飄飄忽忽送到了他耳朵里。
“秦長官不要見笑……”霍重樓指了指葛潤:“葛千總說揚州官場上給您取了個諢名,叫做及時雨。
” 秦林噎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下巴:“你確定?不是鬼見愁?” 葛潤低低的彎著腰,諂媚地笑著:“誰敢說什麼鬼見愁?而且並非揚州官場上這麼叫,整個南直隸都傳遍了,不管燕子磯白蓮教設伏、劉戡之連環殺人案還是揚州漕銀失竊引出來的連串案子,大傢伙兒束手無策,等著革職待參的時候,長官您一來,立馬撥雲見日,本來哭喪著臉等著革職的老爺先生們一個個立功受獎、升官發財,長官豈不是及時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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