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貞對偵破此案也是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了,秦林回到家裡,剛喝了口熱茶,躺著讓小丫鬟捶捶腿,正要朦朧眯過去,王士騏就急匆匆地過來了。
“王世兄來得很快啊?”秦林寒暄著把他往書房裡讓。
王士騏頗有些得意:“小弟所乘的馬車乃駟馬曲轅車,車夫也是二十年的老把式,滿南京城裡也算得上前頭的了。
” 明代儒家認為坐轎子是以人為畜,用人來代替駕車的牛馬,乃極不合乎禮法、違反天道的舉動,在洪武、永樂年間,不論文武一概乘馬,只有極其年邁多病的功勛老臣才蒙聖恩特許坐轎子。
雖然萬曆年朝廷各項禮制規章已經近乎廢弛,大多數文官都乘轎子了,然而當年的風氣還是有所殘留,像貴介王孫們就是武的騎馬,文的坐車,視乘轎為婦孺老弱、民間商賈所為。
南京城裡頭論騎馬,以徐辛夷的照夜玉獅子和後來送給秦林的踏雪烏騅最好,論坐車,就是王士騏的駟馬曲轅車最佳。
秦林不咸不淡地點點頭,對王士騏的車子沒什麼興趣,他是錦衣衛的武將,外出要乘馬,沒什麼機會坐車,便開門見山的詢問殷小姐和眾位公子小姐交往的詳情。
王士騏來之前就從父親口中知道了原委,這會兒也不遲疑了,直截了當地告訴秦林: “殷小姐只喜歡詩詞文章,尤其喜讀風花雪月、故作呻吟的那些個詞句,因家父提倡文章復古、言之有物,小弟的文章她可有些不以為然。
她文采人物都算得上品,只可惜在南京頂兒尖兒的千金小姐群中也只能屈居中游,家裡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區區富商而已……” “那麼,她和哪些人關係比較好呢?”秦林迫不及待地問道。
王士騏扳著手指頭挨個數:“杜侍郎的女兒、徐學士的第二位小姐,對了,還有高翰林家的那位小姐……這個常小侯爺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 “嗯,有沒有男人,我是問她有沒有表現出特別喜歡誰的詩詞?”秦林斟酌著,本來想盡量不影響王士騏的判斷,但見他沒怎麼聽懂,乾脆直說:“我懷疑她要麼是被某位心上人引誘,要麼是有什麼隱私掌握在別人手中,被人威脅。
如果是前者,能夠引誘這位小姐的,也只能是風流才子吧?比如,上屆南京鄉試的解元公顧憲成,年少有才的高攀龍,或者長相俊美的劉戡之?” 王士騏聽到這話,先是眼睛鼓了出來,繼而捧腹大笑:“秦、秦將軍,你乾脆懷疑小生得了!高攀龍、顧憲成……哈哈,還有劉戡之,嗯嗯,其實小弟的嫌疑最大,真的……” 笑了一通,見秦林仍舊板著臉神色嚴肅,王士騏才知道他沒有開玩笑,趕緊訕訕的收住笑,有些尷尬的解釋起來。
像高攀龍人雖少年而文名極盛,顧憲成家中富裕且已考中解元,劉戡之更曾謠傳被江陵相國張居正青睞,王士騏則有個文壇盟主的老爹,這金陵四公子名不虛傳,可不是後世那些小混混一樣的所謂“四少”。
無論怎麼說,這四位已是江南才子當中頂兒尖兒的人物,說誇張點就是公主下嫁還不情願娶呢(明代駙馬不能做朝官,不得納妾,“娶妻得公主”在頂級文人才子看來是苦差事),怎麼會和一個商賈之女有什麼糾纏? “再說了,殷小姐眼中小弟的文章不夠清麗文雅,高、顧兩位則議論時政多過詩詞,至於劉戡之那傢伙嘛,我還記得有次詩會,他的詩被殷小姐直斥為空洞無物呢!” 王士騏喝了口茶,撇撇嘴,頗不以為然地道:“這位小姐出身商賈,卻自視極高,目無餘子,真不知道誰才能打動她的芳心……奉勸秦將軍還是從別的地方打聽吧,小弟猜測她多半是有什麼把柄被別人抓住了,被迫赴約,最終遇害。
” 秦林聽了這番話,頓時默然無語,暗道蹊蹺:按照王士騏的說法,殷小姐對才華橫溢的高攀龍、憂國憂民的顧憲成、文采斐然的王士騏和風流瀟洒的劉戡之都沒有意思,這大明朝南京城的F4都排除在外,還有誰能引誘她外出赴約? 一個待嫁深閨的年輕小姐,干出迷暈丫頭、深夜獨自外出赴約的事情,不可不謂之瘋狂,要知道這可是禮教盛行的年代呀! “媽的,滿南京誰還有這麼大的魅力?莫非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蠱毒、情花之類的玩意兒,可以叫女子發瘋發狂?”秦林摸著下巴,想得腦袋發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王士騏卻一拍大腿,高聲叫道:“有了,一定是這人!” 秦林大驚,連忙問究竟是誰。
“此人年紀雖輕,卻有經天緯地之才,實乃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他智慮周詳、斷案如神,能解人所不能解,善斷人所不能斷,而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實是位少年英雄,連相府千金和國公之女也見之傾心……” 王士騏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秦林無語了,敢情這是說的本老人家啊。
王士騏笑夠了,站起來道:“走,秦兄,反正你待在這裡冥思苦想也沒有助益,倒不如乘小弟的馬車沿著兜一圈,說不定無意中能發現什麼呢?”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一〇章 車禍 這幾日秦林冥思苦想案情,早已腦仁兒生疼,左右不過是出去散散心,便登上了王士騏的馬車。
駟馬曲轅車果然平穩而舒適,鋪著的織絨坐墊柔軟得像少女的肌膚,四面掛著厚厚的錦繡夾棉車簾,馬車賓士時叫人感覺如同鈍刀割臉的寒風就被隔絕在了外面,再加上兩隻小巧玲瓏的暖爐,車外寒風凜冽,車內卻溫暖如春。
拉車的四匹棗紅馬沒有一根雜毛,並不多麼高大雄健,勝在大小體形完全相同,簡直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車夫穿一身不常見的暗紅色對襟子罩甲,頭戴敞檐兒風帽,足踏毛氈抓地虎,跨在車轅上頭身子挺得溜直,鞭子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
啪的一聲響,四匹棗紅馬兒就齊刷刷的小步快跑,漸漸加速,風吹得呼呼響,可秦林感覺車廂沒有一般馬車的顛簸,而是異乎尋常的平穩。
王士騏面有得色:“小生這幾匹馬兒雖趕不上徐大小姐的照夜玉獅子和秦將軍的踏雪烏騅,也是難得的良馬,用來拉車又快又穩。
” 北風凜冽,天色昏暗,恐有雨雪降下,是以街面上行人極少,馬車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風馳電掣,速度快得驚人,偏偏車中乘客只覺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屁股底下卻不怎麼顛簸。
忽然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王士騏正準備掀開車簾問問,車夫已回過頭來:“公子爺,前頭是劉公子的車,咱們是跟在後頭,還是……” “超過去,快給我超過去!”王士騏厭惡地看著前面那輛馬車,氣咻咻的坐回了車廂。
秦林掀開暖簾,從車窗往外一看,斜前方有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也是四匹好馬拉著,四角兒上掛著小官銜燈籠,刑部侍郎四個白底黑字分外清楚,便知道是劉一儒家的馬車,而車夫所稱的劉公子,必是劉戡之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