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269節

但在受害者段萍真正死亡之後,消息早已傳開,罪犯受到刺激性的正反饋,心理發生進一步的畸變,於是第二起案件中殷小姐的淹死就比段萍的凍死更加迅速徹底而不可逆,把人遺棄於寒風凜冽的荒郊野外到推入水中,犯罪手段變得更加直接,從心理上看給罪犯帶來的反饋也大幅度提升。
如果不儘快找到兇手,他的犯罪很有可能進一步升級! 秦林憂心忡忡的時候,王世貞也不好過,他在官場三起三落,現在應天府尹的位置也是阿諛奉承張居正得來的,現在張居正柄國執政,新政正在緊鑼密鼓的推行,四海齊頌太岳相公乃管仲復生、周公降世,偏生在萬曆七年新年的節骨眼上,在大明朝留都南京城發生如此嚴重的罪案! 現在已經發生的兩起案子,段萍是個丫鬟,殷小姐家中雖然富裕,還只是商賈,萬一案子沒破,下一起某家達官顯貴的千金小姐出事,必有雪片般的彈章飛上京師,他這應天府就算當到頭啦。
當然,身為巡查街面緝拿奸惡的該管錦衣衛副千戶秦林,也對此負有責任,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兩個人,真正成了一條繩上拴的螞蚱。
“要是還有哪位閨閣千金被下了迷藥凍死淹死……”王世貞頓了頓,苦笑道:“秦將軍破揚州案,簡在帝心,尚且好說;老夫恐怕就得掛冠而去了。
” “凍死、淹死?”秦林眉頭一挑,長長地吐了口濁氣:“如果還有下一起案子,恐怕還不止於此……”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〇八章 劉一儒的小算盤 錦衣衛的校尉、力士,應天府的衙役、捕快,再加上徐辛夷和常胤緒,各路人馬把金陵城掀了個底朝天。
賭館、酒樓到處雞飛狗跳,妓院更是重點排查,從七個銅子打一炮的丐戶窯子,到千金買笑的上等青樓,通通像過篩子似的過了五六遍。
捕快和錦衣校尉挨個地問姐兒們,誰接過的客人那方面有隱疾,誰又遇到過喜歡玩滴蠟、繩縛這套花活的小白臉,有沒有覺著特陰鷙、像塊死木頭那號的客人? 收集到的信息五花八門,可以說滿南京城常去青樓逛的爺們兒有啥特殊愛好,全都被查了出來:聚寶門大街上住的陳員外生得白胖富態,偏偏喜歡瘦得硌手的揚州瘦馬,清平橋頭毛御史十四歲的小公子愛找年紀比他媽還大的老女人,應天府學裡頭專講程朱理學、白髮蕭然的周學正,到了青樓裡頭卻喜歡叫女人拿鞭子用力抽他…… 偏偏這些人要麼沒有機會接觸到殷小姐,要麼就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辦案人員除了收集到一大堆叫人啼笑皆非的特殊愛好之外,一無所獲。
對外查沒有收穫,內調也不樂觀。
據了解,殷小姐性格相當內向,有什麼心思連兩個貼身丫頭也不告訴,更不用提別人了。
男性親朋和僕人接近她的機會也極少,這是個禮教盛行的時代,殷家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卻也相當講究,能進殷小姐所居後院的僕人都是指定的那幾個,並且不能上樓,傳遞食物和日用物品都是通過丫鬟進行,一年到頭或者可以見到殷小姐幾面,說話就基本不可能了。
殷家是到南京做生意的外地人,在這裡並沒有太複雜的親戚關係,常走動的親友當中根本就沒有和殷小姐走得近的同齡男女,據說殷小姐喜歡詩詞歌賦,有點兒自命清高,不大看得起這些做生意的親友。
調查她交往的圈子,基本上就是金陵城的才子佳人們,燕子磯詩會那次在座的諸位,除開秦林、常胤緒和徐辛夷之外都和她或多或少的有那麼點交情。
但是殷家並非權貴,只是家境富裕而已,那些尚書、侍郎家的公子小姐自恃身價,不大愛搭理她,所以這位小姐在金陵才子佳人的圈子裡頭屬於比較邊緣化的角色。
也正因為如此,常胤緒和徐辛夷在男女兩個圈子的調查也缺乏進展,幾乎所有的人被問起的時候都要低下頭想一會兒,然後才漫不經心地回答:“哦,你是問的那位殷小姐啊?有點印象,好像每次詩社都來……沒聽說她和誰特別要好吧?” 這就是出身中流而奮力擠進高層的悲哀吧,殷小姐雖然稱得上漂亮,離張紫萱這種真正的國色又差得老遠,和青黛、金櫻姬相比也遜色不少,在大群鶯鶯燕燕中難以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她的家世雖然可以支持她參與公子小姐們的聚會,卻又毫無助力,免不得在一群尚書千金、布政使小姐面前自慚形穢,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甚至聽說殷小姐的死訊之後,名字記錄在她那本珍藏的文集上頭、曾和她吟詩作對的才子佳人們也吝於落下幾滴同情淚水,僅僅乾巴巴地道幾聲可惜,只有少數幾個人興奮多過悲哀的表示要做兩篇芙蓉女兒誄那種紀念文章,作為文思之發揮。
初步彙集到秦林案頭的資料顯示,被害者殷小姐簡直就是個萬曆年間的宅女,除了赴詩社和閨閣千金們的手帕會之外幾乎不出門,成天吟詩作對自命清高又不大被她所嚮往的群體真正接納。
秦林從她留下的詩句中推測,為此她相當的苦悶,字裡行間有點兒無病呻吟的味道。
這麼一個生活簡單的女子,如果是引誘,誰能找到機會?如果是脅迫,她又有什麼把柄握在別人手中? 任何推理都必須有足夠的線索作為基礎,秦林現在就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他需要時間進行更加細緻縝密的調查。
已經出現犯罪升級苗頭的連環殺人罪犯,會在兩次罪行之間給他留下足夠的時間嗎?會不會出現第三起更加嚴重的殺人案件? 幸好除了進攻,還有防守。
秦林找來了白浩和千戶所眾錦衣校尉,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告訴他們:“連環殺人在作案上都有特別的慣性,如果所料不錯,罪犯下一次作案極有可能仍採用迷藥,並在夜間進行……所以,諸位要嚴防死守,加強城內外的夜間巡邏,尤其在有年輕貌美女子的深宅大院周圍,絕不可掉以輕心!” 身為應天府總捕頭的白浩聽到這裡,忽然口唇微張,囁嚅兩下最終什麼也沒說,然而臉上已呈喜色。
…… 劉一儒回南京了! 關於白蓮教劫漕銀、煽動叛亂一案,京師的詔命遲遲未下,因為揚州和京師之間文牘往返就非止一日,如此重大的案件、涉及平江伯陳王謨在內大批高級官員的黜陟,朝廷內閣奏對、大小九卿廷議、內閣擬旨、司禮監批紅……這麼整套程序走下來,一時半會兒哪兒就能有聖旨? 要說白蓮教鬧大了,事態緊急,朝廷的旨意反而下得快些;倒是現在這種案情查明、叛亂平息的狀況,司禮監、內閣、六部、御史言官、六科給事中可以從容不迫的扯皮了,力主推行改草新政的張居正,說不定也要利用這個機會做一番手腳,所以旨意越發下得慢,也就能夠理解了。
欽差辦案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趕在這空當上趕回南京,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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