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242節

陳王謨是武將,聽到這話只是臉色變了幾變,李肱就嚇慘了,絲綿袍子底下兩條麻稈腿篩糠似的連抖直抖,黃公公更是嚇得渾身酸麻,差點兒就尿了。
那中軍官趕緊稟報:“不是白蓮教,只是普通漕工,標下等喝止住了之後就跪在轅門外頭喊冤,還舉著血書。
” 聽到這群人沖了轅門只是跪在地下喊冤,眾位大員才鬆了口氣。
陳王謨把袖子一甩:“本官道是什麼人敢冒犯伯爺虎威,原來是群無知無識的愚夫,只不過咱們並沒有為難漕工,何以這些人竟衝進來喊冤叫屈,是何道理?” 中軍官出去打探,很快就又回來了,他手裡拿著一份摁了血手印的陳情書,遞給陳王謨看。
“胡扯!本官什麼時候要逼這些苦哈哈賠銀子了?明明是著落在那些總商身上!”陳王謨氣憤地把血書丟在地上。
“恐怕是為自家東主鳴冤吧!”黃公公聽說不是白蓮教就回過神來,想起了秦林的囑託就再一次勸告:“伯爺總不該勒逼漕幫退賠銀子,秦將軍不是去查了嗎?以咱家看,秦將軍是從不騙人的,這時候多半已將銀子找到了,伯爺又何必一個勁兒逼著漕幫?” 白師爺立刻拱拱手,對陳王謨說:“黃公公所言有理,但東海茫茫無際,哪兒能有個准信兒?秦將軍再怎麼厲害,只怕也難以展開手腳。
東翁,學生素知漕幫殷富,五十萬銀子在他們其實算不得什麼,再加把勁兒,一定有人熬不住的。
” 陳王謨點點頭,覺得這番話有道理,不管秦林多麼能幹,終究是虛幻,只有漕幫手裡頭的銀子是實打實的呀。
現在抓住了眾位總商,漕幫就算被捏在手中,要他圓他就得圓,要他扁他就得扁,這是實打實跑不掉的,不緊緊抓住反而去指望秦林,豈不是捨近求遠嗎? 事實上黃公公一直在勸他不要急躁,但京師的各種催辦文件仍然雪片般飛來,在白師爺的一再勸說下,陳王謨再一次把手伸向了漕幫,希望能用銀子填補窟窿,將功贖罪。
秦林料到了一切,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陳王謨的性格,死道友不死貧道,既然他是這種心態,做出現在的舉動也就不足為奇了。
轅門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陳王謨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東翁,這些人只怕是被漕幫總商挑唆來的吧?”白師爺拱拱手:“普通苦力害怕官府還來不及,怎麼會擅闖轅門?以學生愚見,這些人就是被漕幫總商煽動的,來到這裡便是要製造聲勢,和伯爺您唱對台戲。
” “本官的轅門,當真是說闖就闖的嗎?”陳王謨怒氣勃發,現在總商們遲遲不肯退賠贓銀,還敢“指使”漕工來轅門外大鬧,分明就不把他這個平江伯、漕運總兵官在眼裡。
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何況陳王謨是統帥軍隊的總兵? “傳我軍令……”陳王謨一聲令下:“把那些冒犯軍威、擅闖轅門的人,都給我亂棍打出去!” 李肱點點頭,讚賞地道:“對這些無君無父的亂民,就是要毫不客氣!” “可是……”黃公公想說什麼,但最終欲言又止。
“萬萬不行!” 聲音震得人們耳膜嗡嗡作響,定睛細看原來是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
剛才出聲阻止的就是張懋修,他搶上幾步問著陳王謨:“負責查案的錦衣衛秦將軍已經說過,就這幾天便將銀子送回揚州府,陳伯爺為何如此急躁?” “不得無禮……”張敬修喝止弟弟,又溫言道:“伯爺屈著漕幫賠補銀兩,還要打人,傳揚出去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而且小可剛才觀察過了,這群請願陳情的漕工有很大可能是被蠱惑的,一旦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沒法挽救了。
” “什麼,被煽動,被白蓮教煽動嗎?”李肱失驚的睜大了眼睛,定了定神,繼而手往下一切:“對這等亂民就是要狠狠打擊,壓下他們的囂張氣焰,否則國法廢弛、綱常不存,必定天下大亂!” 白師爺也湊到陳王謨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只見這位伯爺眼睛時而眯起,時而用手捋著鬍鬚,時而輕輕點頭。
陳王謨確實畏懼張家的權勢,但前天的廷寄裡面已經瞧出了苗頭,看樣子張居正為避免保守派攻擊一條鞭法為主的改革新政,似乎有意把責任全都推到漕運總兵官陳王謨身上,以轉移天下士紳的注意力。
所以現在陳王謨也不和張家兩兄弟客氣了,看看關押漕幫總商的花廳,他越發焦躁,把袖子一甩,令箭抽出去往地上一摔:“傳我軍令,把擅闖轅門的人,通通亂棍打出去!” 一支令箭輕飄飄的還沒有二兩中,但它落在地上重於千鈞,陳王謨並不知道令箭從他手指縫中摔出之後,將會發生多麼可怕的後果。
行轅本是借的鹽商宅院,大門對面和旁邊都有另外的民居,住著不少老百姓,但現在有兩座房屋裡面的主人都已不在,倒有幾名黑衣人躲藏在房中,他們都端著威力強大的勁弩,借著室內的陰暗隱藏身形,從開了一道縫的窗口觀察著對面的情形。
在轅門內外,聚集的漕工已達數千人之多……本來跟著皮大哥過來陳情請願的窮弟兄只有二十來個,可他們從民居中走出來,一路上不停地有漕工兄弟問著加入了隊伍,等到了轅門外面人數竟已達到千人以上,而他們頂著北風跪在轅門,又不停地有窮苦漕工加入進來,像滾雪球一樣越聚越多。
相形之下,軍兵的數量就少得多了,轅門這邊只有五十來個人,因為小部分的兵丁派去三灣駐紮守衛剩餘的漕船,大部分比陳王謨派去運河沿線屯紮,逼漕工恢復通航,留在行轅的士兵就不足原來的五分之一了,總數不會超過三百。
看到這樣的情形,幾個黑衣人雖然用黑布蒙著臉,嘴角已向上翹了起來,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只要等會兒士兵和漕工起了衝突,哪怕只是普通的推搡,黑衣人都會射出手中的箭矢,奪去幾名漕工和士兵的生命。
這時候,伏在漕工隊伍里的內應就會叫喊起來,煽動漕工與士兵搏鬥,場面越亂越好,會有更多的鮮血把這群老實巴交的漕工刺激成紅了眼的瘋牛,然後他們會在帶領下衝進防守薄弱的兵營…… 再往後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李肱和中官欽差副使黃公公等官,會非常湊巧的被亂民殺死……當然,動手的或許另有其人。
殺死一位伯爵、一位總督和一位欽差副使,罪名會有多大,簡直連想都不用想,到了這時候所有的漕幫幫眾再也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跟著白蓮教走上一條或者奪取政權,或者死無全屍的造反之路了。
與此同時白蓮教在江南江北各地的布置便會一齊發動,把東南膏腴之地攪個天翻地覆! 那麼,陳王謨會派士兵出來,和這些漕工發生衝突嗎?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所以那輕飄飄的、卻足以決定無數人生死的令箭,被他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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