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萱大失所望,早知道這些商人不願意報效朝廷的,現在看了賈富貴那副油滑奸詐的樣子,仍不免心頭生氣。
“唉,本來有一套大富貴要送與賈兄,到時候‘假富貴’就變成‘真富貴’了,沒想到賈兄竟然把本官的好心當作歹意……”秦林嘆息著把張紫萱一拉,“咱們走吧,這場買賣賈某人不做,等著做的人可多得很呢。
” 大富貴,買賣?聽到這幾個字,張紫萱困惑不已,賈富貴卻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略想了一下就趕緊追上去,賠著笑臉問到底如何。
“本來嘛,誰要肯幫忙,事成之後本官就把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借給他打幾年,乃至叫張小姐稟明元輔少師張先生,求道特許海貿的札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因為有點兒交情,才先來找了賈兄,沒想到一套大富貴竟然被賈兄推出門來……”秦林一邊走,一邊搖頭嘆息。
賈富貴一聽之下又驚又喜,綠豆大的眼睛亮得像燈泡。
驚的是秦林雖未明說要去辦什麼案子,可最近揚州那邊沸沸揚揚的不就是五十萬漕銀失竊的驚天大案嗎? 喜的是這一票做下來,今後他的船可以隨便打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稅隨便逃、常例隨便免,鐵定大賺特賺,萬一張紫萱真求來了特許海貿的札子,那更是坐在家裡數錢數到抽筋啊! 啪!賈富貴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立馬起了五根紅指印:“小的不是個東西,小的混賬王八蛋不識好人心,秦長官這邊請……來人吶,快泡茶,泡好茶!” 秦林要查案,賈富貴要賺錢,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片刻之後房中就響起了兩人奸詐的桀桀笑聲。
在張紫萱看來,此刻的秦林完全成了老奸巨猾的奸商,賈富貴這種傢伙,就算拿東廠來恐嚇他,也不見得肯用心出力,但現在有利益相誘,他就真的死心塌地要替辦案出力啦。
小嘴一抿,張紫萱若有所思:如果是劉一儒、王本固、耿定向那些清流來勸賈富貴,被拒絕之後鐵定掉書袋大講“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食毛踐土忠君之事”的道理,然後賈富貴還不答應就轉成“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一通大罵,最後一拍兩散,屁事也辦不成吧! 倒是秦林以利相誘,賈富貴就心甘情願的出力、出死力,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張紫萱於朝廷格局、大明政道異常熟悉,但從沒和市井中人打交道,於世道人心上就差著秦林一截兒。
離開賈家時,她忍不住問道:“秦兄,你怎麼知道賈某人一定會答應?替咱們辦事,若成功確實能賺錢,可失敗的風險也很大,甚至會喪命呢。
” 秦林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測地道:“資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嘛,他們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 張紫萱品味這句話,細細思量:資,《說文解字》謂貨也;本者本錢,韓愈語“子本相侔”;家,古有法家儒家陰陽家縱橫家諸子百家,秦林稱將本求利者為資本家,倒也別出心裁,領一時之先。
…… 這次賈富貴的茭白船掛了應天府尹的官銜燈籠……是張紫萱出面秘密向王世貞借的,載了一些南京的土產往揚州去,對外說是要走京杭大運河,把貨物販去河北。
秦林一行人打扮成隨船的行商,秦林化名來自蘄州的林先生,搭了賈富貴的順風船到揚州做生絲生意,陸胖子生得富態,裝成門客幫閑,牛大力身軀魁梧,就是護院保鏢,游拐子蓄了八字須,充做賬房先生,張紫萱仍把臉兒塗黃了、眉毛刷亂了,說是通房大丫頭。
陸胖子幾個肚子都快笑痛,元輔少師張先生的獨生女兒做通房大丫頭,咱們秦長官也太牛筆了吧?官職得多大?就算親王、國公都沒這麼強悍的呀,再往上,咱們可就不敢亂說了…… 眾人乘船沿江下行,乘風破浪速度快逾奔馬,過了瓜步、儀征,就快到了揚州。
果然形勢與往日大不相同,這裡江面上巡哨的兵船往來如織,長江水師的兵卒全都頂盔摜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
從上游往揚州方向去的船隻,檢查並不嚴格,但從揚州方向出來的船隻,則檢查得十分仔細,便是裝滿糧食的大船和運鹽船,兵丁們也拿著細鐵釺子往糧食裡面到處亂插,看樣子是在尋找失竊的漕銀。
“喂,那邊的船,停下來檢查!”有人大聲喊著。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七二章 不翼而飛 這人穿著百戶服色,所乘的划子船上打著哨官旗號……衛所軍制崩壞之後,加上倭寇入侵,催生了營兵制度,比如戚家軍就是營兵。
不同於衛所軍制小旗、總旗、百戶、千戶、指揮使、都指揮使的層級,營兵則是從什長、隊長起,到參將、總兵止,這哨官是低級武官,統帶一隻小兵船的。
各級營官並無品級,就算總兵官也沒有定階,要靠衛所制的官階來體現職務大小,所以這哨官便有百戶的品級。
賈富貴的茭白船慢慢停下,划子船靠了上來,那哨官和幾名營兵跳過來,見面就笑:“賈老闆,又貼上應天府王府尊了?你打的官銜燈籠,可是越來越大了喲!” “葛長官真是說笑了,小可這點兒買賣,全靠各條道上的朋友賞臉。
”賈富貴說著就把一錠銀子塞到葛哨官手裡。
那葛哨官也是行家裡手了,嘴裡還假裝推拒說“你我朋友相交,不在這點銀錢上”,已用琵琶袖往下一罩,銀子就像自己長腿似的,藏進了袖中。
原來葛哨官是長江水師駐在瓜洲江段防護漕運、緝捕水盜的軍官,賈富貴常來常往,早就和這些軍官混得熟不拘禮了。
葛哨官做了十多年的江防軍官,收了無數的常例,那雙手練得一抓准,賈富貴那錠銀子一入手,就知道是十足分量的五兩雪花紋銀。
像賈富貴這船打著應天府的官銜燈籠,其實可以不必送常例的,葛哨官意料之外的發了筆小財,頓時心頭大快,吩咐隨來的幾名兵卒:“上面吩咐了,出境的船隻要細細搜檢,這入境的就不必太認真了,賈老闆是咱們老朋友,船上難道還能藏什麼反賊不成?” 兵卒們都涎著臉哈哈笑:“賈老闆船上沒有反賊,倒有噴香的小娘子!” 說笑幾句,葛哨官就要告辭離開。
秦林忽然心頭一動,走上前施禮道:“葛長官,小可有禮了。
” 那葛長官看他穿著瓦藍的棉衣,帶著塊半新不舊的四方巾,就知道是個外路商客,斜著臉兒,不咸不淡地道:“什麼事兒啊?本官還有軍務在身……” 胖子幾個在旁邊看著暗笑,葛長官、秦長官都是長官,可這葛某人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也朝著堂堂錦衣衛副千戶拿腔拿調,真叫個有眼無珠。
賈富貴趕緊介紹,說秦林是他好朋友,姓林,是蘄州過來的富商,和蘄州荊王府、南京魏國公府都有生意往來,好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