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433節

這種事情瞞上不瞞下,只要查,還能查不出結果?沒多久,儲秀宮外頭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將張鯨近期的所作所為抖摟個底兒掉:化妝成木匠密會王皇后,又去王恭妃那裡轉悠,後面還私下囑咐辦事太監,對王恭妃和朱常洛母子予以優待…… 本來吧,王恭妃和朱常洛也是萬曆的妃子和親生兒子,張鯨予以優待不能算錯,甚至是有功,可此時此刻的萬曆,哪裡按捺得住火氣?只把他當作了身邊頭一個罪人。
尤其是看到鄭楨哭得雙眼通紅,朱常洛也嗷嗷大哭,萬曆鼻子都氣歪了,張鯨插手國本之爭,還站在王恭妃那邊,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幸好,幸好早日發現了他的奸謀啊!罪名都是現成的…… 沒多久,萬曆回到了御書房,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厲聲斷喝:“張鯨、劉守有、邢尚智等輩朋比為奸,禍亂朝綱,又殺害成國公朱應楨,罪惡昭彰!眾愛卿交章彈劾,文武百官叩闕午門,朕順應大義,今將劉守有、邢尚智革職待罪,張鯨革去司禮監掌印,下詔獄勘問!”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四章 天台先生 秦林秦督主耳目眾多,聽到宮內傳來的消息,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從大勢而言,壓垮張鯨這頭駱駝的最後一根木樑,自然是耿定向耿老先生;但從具體而論,臨門一腳則多虧了鄭楨鄭娘娘。
誰讓張司禮機關算盡,想在國本之爭中撈到更多的好處?凈想讓別人替他火中取栗,最後引火上身,怪得了誰?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鄭娘娘威武霸氣! 此時宮中聖旨也下了,張鯨權勢雖稱內相,可與當朝首輔相提並論,但根子上還是個太監,司禮監掌印說到底還是皇帝的家奴,所以不必正式的,那種票擬、批紅、副署、用印、制誥的聖旨,萬曆手草一份中旨就將他革職下獄了。
“唔,我這東廠督主,看來也沒多大意思啊……”秦林若有所思,東廠同樣不是朝廷正式部門,乃皇家私設也。
以往中旨一般是太監來傳旨,這次卻大不相同,首輔申時行親自捧著聖旨走出來,許國、王錫爵左右護持,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學緊隨其後,耿定向仍是凜然有威,王用汲和余懋學就忍不住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儼然扳倒權閹奸佞的大功臣。
王用汲倒也罷了,專幫倒忙的余大嘴巴居然也貪天之功為己有,叫曉得內情的秦林真箇哭笑不得。
申時行親自來傳聖旨,一點也不丟臉,當朝首輔大學士傳旨拿下司禮監掌印,無疑代表自張居正之後,內閣再次壓倒了司禮監,成為整個王朝真正的最高中樞。
他展開聖旨緩緩宣讀:“張鯨、劉守有、邢尚智等輩朋比為奸,禍亂朝綱,戕害勛臣苗裔成國公,罪莫大焉……著令將張鯨革去司禮監掌印,下詔獄勘問,劉守有、邢尚智等盡數革職論罪!” 午門外跪著的官員們先是沉默了那麼一下,接著就山呼起來:“陛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之大,彷彿連雄偉的午門都在微微顫動。
申時行滿面春風的臉色,又變得不那麼好看了,固然拿下張鯨,代表內閣壓倒了司禮監,但這並非他申首輔一人之功,甚至很少有人知道秦林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倒是士林清流叩闕請命,鬧得聲勢浩大,將來清流言官氣焰大漲,恐怕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清流言官和實任官,包括他申首輔在內,互相都有點看不慣,清流言官們太囂張,他這個動輒得咎的內閣首輔,只怕日子不會那麼好過。
果不其然,午門外這些以士林清流為主的官員,在聖旨宣布之後立刻爬起來,個個額手稱慶,歡聲笑語響成一片,要麼贊耿天台萬里南來,到京之後挾風雲激蕩之勢,一舉拿下驕橫狂悖的司禮監掌印張鯨,正可謂功莫大焉,要麼稱頌聖明天子,順帶往自己臉上貼金。
在他們心目中,儼然自己就是擊倒權閹的大功臣,像余懋學之輩,自是居之不疑。
“天台先生,天台先生,您看什麼呢?”有人彎著腰問耿定向,好像老先生有點出神,怔怔地看著東南方向。
那邊什麼都沒有啊! 秦督主已經離開了,耿定向收回目光,溫言笑道:“諸君諸君,還不為老夫接風洗塵么?老夫覥顏討一盅酒喝,哈哈,今日當為國朝賀,當浮一大白!” 一直端嚴凜然的耿老先生竟說起了俏皮話,足見心中快意,眾清流言官轟然響應,如簇擁大英雄那樣緊緊圍在耿定向身邊,往便宜坊去了。
稍遠處的人群中,秦林笑笑,低著頭離開,深藏功與名。
張鯨跌倒,萬曆吃飽。
駱思恭領著一隊隊緹騎橫衝直撞,將張鯨集聚的財貨通通抄沒入官,準確的說是抄沒進了萬曆的內庫,可憐張司禮一番辛苦為誰忙,到頭來都做了嫁衣裳。
張鯨革職問罪,劉守有、張尊堯、邢尚智盡數革職下獄,萬曆將他們交給駱思恭審問,駱都督不愧為萬曆心腹、朝廷鷹犬,幾天前還和這些人言笑晏晏,等到他們成了階下囚,立刻把臉一抹,兩眼不認人,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權力鬥爭的失敗者,是沒有任何公平和正義可言的,眾人都曉得再沒有機會活著出去了,也很清楚廠衛之中有何等手段——劉守有和張尊堯都是干這個的。
所以他們沒讓駱都督太費事兒,就竹筒倒豆子盡數招供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必白白受皮肉之苦。
不僅謀害成國公朱應楨是張鯨指使的,連當年司禮監掌印老張宏,也是張鯨下手謀害的! 本來張鯨自己都把這事兒忘了,可秦林親自跑到詔獄裡頭提醒駱思恭,駱都督反正立功心切,再者他這次要升掌錦衣衛事還得多虧秦林,於是也沒多話,跟著秦林一起提審張鯨。
謀殺成國公已經罪大惡極,張鯨倒不介意再給自己添條謀殺前任司禮監掌印的罪名,回想一下,就慘然笑道:“不錯,張宏也是咱家派人動的手,和朱應楨差不多……呵呵,秦林啊秦林,都過去這些年,難為你還記得……” “我一直都沒忘。
”秦林亮閃閃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張鯨心底去。
張鯨搖搖頭,幽然嘆道:“張宏和朱應楨,都交到了好朋友啊!” 那些個偵辦此案的錦衣官校,此刻都暗暗嘆服,朋友身死之後,數年間念念不忘,矢志查明案件,為友昭雪冤情,秦督主這份情誼,真有古人之風。
怎地他老人家去做東廠督主?要是像從前一樣,做咱們的錦衣都督,那該有多好…… 至少比這變臉比戲子還快,變心比婊子還狠的駱都督,強到哪裡去了。
駱思恭臉色不怎麼好看了,和秦林敷衍兩句,就把他送了出去,接下來對張鯨一夥的審訊,也就越發疾言厲色。
數日後,萬曆皇帝朱翊鈞降旨,原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橫暴兇殘,縱容黨羽荼毒百姓,姑念其多年勤勞,賜三尺白綾自盡,家產抄沒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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