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黎萱遲疑著,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如釋重負地長吁了一口氣,將那些沉重的東西卸下之後,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寧靜。
在王宮舉辦的宴會上,納黎萱鄭重宣布將遣使赴京向大明稱臣納貢,全面加強和五峰海商的合作,開闢湄南河入海口的曼谷一帶為新港,供五峰海商駐泊,在大明旗號下,共同對付把手伸得越來越長的西洋殖民者。
“白費我一番工夫!”尹賓商悻悻的下令取消作戰計劃。
金櫻姬和明智玉子相顧而笑,沒有大炮是萬萬不行的,但光靠大炮來說話,卻又太笨了點。
有更聰明的辦法,為什麼不用呢? 五峰海商開始從阿瑜陀耶撤離,大局已定之後,五峰船主、瀛州宣慰使金櫻姬又恢復了之前那種慵懶的狀態,整日里像一隻懶貓似的,無聊地在官艙前甲板,撐起陽傘睡覺。
“我的小貓妖,又在想你的小冤家啦?”明智玉子挽起金櫻姬緞子般的長發,用玉梳替她慢慢梳理:“放心吧,不久的將來你就能和他再見面,而且,要待相當長的時間呢!” “那個負心薄倖的冤家!”金櫻姬用力咬了咬嘴唇,在漂亮的唇瓣上留下兩道白印。
精神卻好了很多,隱隱有所期待:西班牙人的異動越來越明顯,中國勢力佔據緬甸和暹羅,他們不可能不做出反應吧,戰爭的號角將在未來什麼時候吹響?到時候,估計大明也沒別的臣子願意到汪洋大海上漂泊,應該還是那小冤家來督師吧…… 呂宋島,馬尼拉。
港口充斥著東方西方各式船舶,岸上一座椰子樹和鳳梨掩映的城市,有著與東方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教堂高高的尖頂上聳立著十字架,城堡頂端,西班牙殖民帝國那白色底子上打著大紅叉的國旗,正居高臨下的俯瞰著芸芸眾生。
砰!西班牙總督費迪南德伯爵重重一拳捶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將文件震落滿地,他生氣地咆哮:“加爾德諾,你這頭愚蠢的豬,竟然被那些黃皮猴子嚇得敗退回來!現在中國人已經從緬甸把手伸進了印度洋,又在暹羅建立了橋頭堡!” 從緬甸狼狽逃走的加爾德諾,垂頭喪氣地站著挨訓,半晌才訥訥地道:“對不起,伯爵大人,如果您給我機會,相信在未來的戰爭中我不會再讓您失望。
” “戰爭,當然有戰爭!”費迪南德狂妄地揮了揮手:“我已經向陛下做出了書面說明,同時向國會提交了戰爭撥款……到時候,希望你能挽回西班牙軍人的榮耀,讓上帝之光照耀東方!”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六〇章 爭國本 南疆的變化,對於京師的人們來說過於遙遠,以這個時代的交通狀況和信息傳播速度,感覺上四川、湖南就十分遙遠了,而雲南簡直遠在天邊,至於緬甸,很多人甚至把它等同於山海經、西遊記中的怪獸和妖魔橫行的世界,當莽應里被押赴菜市口凌遲處死時,還有不少百姓是為了看他現出妖怪的原形——結果當然令人很失望。
雲南的戰事,秦林誇官的榮耀,以及獻捷午門和將俘虜押赴菜市口,在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也就熱鬧了這麼幾天而已,然後漸漸平息,大多數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過將它當作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大約和說到“大唐貞觀年間,御弟唐三藏取西經”、“永樂爺爺命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差不多。
朝廷官員和儒林士子對這件事的關注,則經歷了一個漸次變化的過程: 當接到施甸被屠的消息時,他們感覺天朝上國的尊嚴受到了挑釁,違背了孔孟一脈相承的華夷秩序,並且引申到宋朝軟弱以致華夏淪陷於蒙元的教訓,強烈要求朝廷懲罰以莽應里為首的跳樑小丑。
接下來確定督師人選時,剛剛像打了雞血的朝臣們又照例開始了推諉扯皮,誰也不想去接手雲南那爛攤子,愛國這件事嘛,用嘴說就行了,既安全又保險,真要做起來,那可就不容易了。
虧得秦林挺身而出,才結束了督師人選上的爭論。
再之後,雲南捷報頻傳,又有人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接下督師重任,連秦林這個不通文墨的廠衛武臣都能把事情干好,老謀深算的文官去了豈不馬到成功?白白把功勞讓給他,真可惜。
等到饒仁侃、蘇酇所犯罪行被報送京師,朝野又是一驚,這兩位雖然早有貪墨之名,但沒想到這麼膽大妄為,竟敢欺上瞞下,事敗之後還殺人滅口,熟讀孔孟之書的兩榜進士,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呢? 等到秦林凱旋迴京,注意力又轉移到對他封賞和冊封思忘憂上,還沒吵出個眉目,突然爆出秦督主怒打鄭國舅的新聞,那些和秦林不大對付的官員,就喜滋滋地大有搬小馬扎、準備瓜子花生好好看戲的心情。
沒想到驚天大逆轉,鄭貴妃突然來了出絕纓會,不但沒有唆使萬曆報復秦林,還“忍辱負重”,令鄭國泰負荊請罪,成就了賢妃之名。
朝臣們驚愕之餘,漸漸回過味來,“奸妃”和“佞臣”之間的關係根本沒有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嘛,只怕這就是他們聯手做的一齣戲! 偏偏這齣戲演得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就算有懷疑,也抓不到把柄,尤其是國舅爺鄭國泰後期表演非常到位,本來三天兩頭不上朝去喝茶逛窯子遛鳥的一貨,突然轉了性子,每天一大早頂著滿頭紗布跑到紫禁城來上朝,那紗布還血跡斑斑,似乎在提醒遇到的每個人:看我被打得好慘。
自知上當的余懋學、顧憲成們把秦林和鄭國泰恨得牙痒痒,混大明官場的哪個不是人精兒?你們這是侮辱了咱的人格,還要侮辱咱的智商啊! “欲破秦賊,必先倒奸妃!”顧憲成如是說。
余懋學也表示:“秦賊纖芥之疾,立太子實一國之本,先立國本,而後論其他。
” 清流們果然不是吃素的,就在午門獻捷的第二天,萬曆一朝持續最長、對朝政影響最大、貽害最為深遠的爭國本案,橫空出世! 放響當頭炮的並非近來聲譽鵲起的顧憲成,也不是老三大罵將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新三大罵將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而是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戶科給事中姜應麟。
姜給諫在奏章中說,這次征緬大捷,既是陛下洪福齊天、將士戮力建功,更是皇天后土庇佑、祖宗威靈顯赫,所以應當趁此大捷,早立國本——也就是確定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讓大明傳承有序、皇統後繼有人,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姜應麟是浙江慈溪人,而如今的清流中堅余懋學是江西婺源人,顧憲成來自江蘇無錫,趙用賢江蘇常熟,吳中行江蘇武進,江東之安徽歙縣……這些地方在當時要麼屬於南直隸,要麼就是附近的江南地區,他們已在朝中隱隱結為一黨,就是十多年後亮出招牌,左右大明朝局的,東林黨! 此時雖無東林黨之名,卻有東林黨之實,至於黨爭的種種手段,操弄朝局的諸般心術,余懋學顧憲成們也絲毫不陌生,由一個無名之輩出來放當頭炮,不顯山不露水地牽動朝局變化,諸位大人先生再摩拳擦掌隨後跟進,這是大明朝官員們玩熟了的黨爭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