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綎不知道白霜華的身份,只知道是秦督帥身邊親厚之人——因為她和秦林說話時經常不客氣,秦林從來不生氣。
說“他”是督帥請的師爺吧,又不和徐、孫兩位攀談,說“他”是貼身親兵吧,對秦林又沒什麼恭敬之意,劉綎甚至不無惡意地揣測,“他”是督帥大人帶在身邊暖被窩的兔兒爺。
可剛剛發生的事情,連劉綎都驚訝得無以復加,單單一個人就擊潰了緬族武士的密林防線,這位面目清秀的年輕人,簡直是狄武襄再世啊!秦督帥身邊一個不起眼的親兵,都有這般能耐! 或許以前,劉綎對秦林說那句“俞龍戚虎劉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槍”,還帶著下屬恭維上司的意思,現在的他則是深信不疑了。
哇哩哇啦的怪叫聲打亂了劉綎的思緒,緬軍大將莫罕揮舞著三尖叉拍馬而來,身後大股緬軍士兵緊緊跟隨。
發現土司首領都失去了鬥志,莫罕知道是自己為緬王盡忠的時候了,如果讓劉綎從山區衝殺下來,就好像往緬軍柔軟的腹部狠狠擂上一拳,那麼將不會有任何機會留給緬軍。
不少明軍士兵端起了鳥槍,瞄準正在狂呼亂叫的莫罕,他們很有把握在這傢伙進入射程之後,用亂槍攢射把他打成篩子。
“且慢!”劉綎擺手止住部下。
他是個以武勇著稱的將領,雖然這已經不是個以將領自身武勇來決定勝負的時代,但在恰當的時機予以展現,也能對戰局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
劉綎朝三名扛刀的親兵伸出了手:“刀來!” 將軍叫出且慢的時候,親兵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沒人勸阻,因為勸阻也不會有用,所以他們默契地同時發力,把那柄沉重的鑌鐵大刀往上拋去。
劉綎輕輕一抄,便把大刀抄在手裡,饒是他騎的這匹黃驃飛電馬極為肥壯,也被壓得身形稍稍一頓。
冷笑著盯住衝來的緬軍將官,劉綎的眼睛開始發紅,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興奮。
明軍鳥槍手平端鳥槍,不多的幾門虎蹲炮也做好了射擊準備,等到莫罕衝到兩百步之內進入了槍炮射程,劉綎才拍馬慢慢迎了上去。
劉綎以武勇著稱,但他不是傻瓜。
莫罕明白劉綎的意思,也止住了準備彎弓射箭的緬兵,然後用漢語大吼一聲:“劉大刀,我緬甸莫罕來取你性命!” 緬軍大將開始策馬疾馳衝鋒,三股鋼叉斜斜指向劉綎的咽喉和胸腹要害。
劉綎的速度始終不緊不慢,左手控著馬韁,右手倒拖大刀,信馬由韁般迎過去。
你作死!莫罕興奮地咬緊了牙關,激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呼刮過,全身的熱血都已經沸騰。
眼看兩匹馬只有五丈,急速衝刺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莫罕的鋼叉就要刺進劉綎的咽喉,可這位驕傲的將軍還沒有提起他的大刀! 遠處騎著戰象果當大王的莽應里,把目光遙遙投向這邊,暗道劉綎託大正是好機會,莫罕若能將他當場斬殺,戰局還可挽回。
正當面的各族附庸軍首領神色各異,有的興奮、有的驚訝、有的表情古怪,但共同點是他們都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劉綎那把刀重達一百二十斤,使用起來當然威力無窮,但兵器越沉重,變招就越慢,他這時候還不動,那還有機會嗎? “著!”莫罕雙手平伸,將三股鋼叉直刺出去,似乎離劉綎的咽喉近在咫尺! “呔!”劉綎忽然一聲霹靂也似的大喝,如同天邊炸響了一記驚雷,遠處的附庸軍首領們個個面色改變,首當其衝的莫罕更不消說,好像心臟都被這聲吼擊得粉碎。
劉綎右手發力把大刀往上一托,只聽得當的一聲巨響,鋼叉卡在了大刀的柄上,與刀柄撞出一溜兒刺目的火星——劉大刀名不虛傳,這柄百二十斤的大刀,連柄都是鑌鐵所鑄! 兩般兵器相撞,兩匹戰馬都是往後一挫,巨力洶湧而來,莫罕半邊身子都震得麻了,雙手虎口鮮血直流。
“撒手!”劉綎又是一聲大吼,雙手抓住刀柄一轉,莫罕頓時抓不住鋼叉,直往地上墜去。
那鋼叉還沒落地,劉綎的大刀已從上往下斬落,青幽幽的刀鋒帶著劈山之力,刷的一下從右邊脖子到左邊腋下,砍掉了莫罕半邊身子,刀法不曾稍慢,順勢將他那匹戰馬的腦袋也斬落下來! 一瞬間,鋼叉、人頭、馬頭先後落地,人和馬鮮血狂噴著倒地。
劉綎被血泉澆了滿身也混不在意,但見他渾身浴血,雙手掄動大刀盤旋翻飛,拍馬趨前幾步,朝著緬軍大吼:“劉綎劉大刀在此,哪個不要命的,快上前來授首!” 劉綎人馬俱被鮮血浸染,如同魔神下凡一般,吼聲震動緬兵耳膜,莫罕麾下親兵一鬨而散。
那些各族附庸首領見此情形,個個唬得心膽俱碎,耿馬土司再也顧不得別的,翻身下馬,連滾帶爬地趨前幾步,跪著磕頭如搗蒜:“罪臣耿馬安撫使,受緬兵所迫而投降,現在棄暗投明,求劉大老爺饒命!” “劉大老爺饒命哪!”灣甸土司也跟著跪下乞降。
土司們紛紛跪下投降,也有極少數頑固分子不思悔改,轉身打馬狂奔,但堅持抵抗的是一個都沒有了。
噹啷,噹啷,各族附庸兵紛紛拋棄武器和旗幟,抱著腦袋跪下乞命,呼啦啦一大片,至少有一兩萬人。
劉綎哈哈大笑:“朝廷鴻福,督帥籌謀,自有神鬼莫測之機,你等跳樑小丑,怎敢和天朝相抗?讓開大路,看我直取莽應里!” 兩千明軍在劉綎率領下直衝而過,渾沒把側翼這一兩萬失去鬥志的附庸軍看在眼裡,士兵們被主將的勇武所激勵,全都高呼著舉起武器,沖向莽應里。
固然俘虜敵兵可以記功,但莽應里的人頭肯定更有價值,督帥說只賞三文銅錢,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右翼的失敗被所有緬兵看在眼裡,原本還有一兩萬同盟軍遮護的柔軟側腹,現在則直接暴露於明軍的兵鋒之下。
北面,明軍炮火連天,不少戰象被打得反身往回跑,倒把中軍的陣勢挫動,東面,明軍在劉綎率領下銳不可當,如下山虎般直撲過來,因為附庸軍的投降,側腹已失去了遮護! 任何人都明白,仗打到這份上,已經是一敗塗地! 緬兵的鬥志,比起附庸軍也高不了多少,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跪下乞降,而明軍也確實不殺俘虜,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從旁邊跑過去——俘虜可以獻闕京師耀武揚威,同時滿足皇帝和朝臣的虛榮心,遠比死人的腦袋更有價值,所以明軍有殺良冒功的壞習慣,卻不會殘殺俘虜。
可憐莽應里這緬甸東吁王朝的一代雄主,這時候已是後背冷汗浸出,手腳冰涼失去了知覺,騎在戰象背上茫然不知所措。
莾瑞體、莽應龍、莽應里三代整軍經武東征西討的赫赫武功,緬甸歷史上最強大的東吁王朝,打到大理城立朝稱帝,與中華天朝分庭抗禮的美夢,轉瞬間真的成了黃粱一夢。
饒是莽應里也算個緬甸的梟雄,這時候也覺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