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301節

鄧子龍還在猶豫,劉綎已察覺秦林確實不懂,陪著笑說:“督帥有所不知,過去文臣的督師,那都是士林中極有文名的老先生,咱們領兵將官有事呈請,尚且擔心言語粗俗衝撞了,底下軍官士卒更不敢煩瀆清聽,所以督帥好意詢問,他們反而嚇得魂飛魄散,唯恐冒犯督帥的虎威。
” 原來大凡文臣督師,都是領著尚書、侍郎、都御史的銜頭,一個個眼高於頂,和領兵主將指點機宜,就已十分不耐,誰肯和目不識丁的大頭兵說話? 鄧子龍見秦林並沒有生氣,想想畢竟有在蘄州的那份交情在,也就乾脆豁出去了:“至於督帥說身先士卒,更是駭人聽聞。
督帥是一軍之首腦,自當在中軍籌謀方略、決斷機宜,有吾輩為督帥之爪牙,率軍衝鋒陷陣便足矣。
誰敢叫督帥親冒矢石?萬一有什麼傷損,吾輩萬死不能辭其咎!” 秦林無語,無論是策動四路大軍出塞進逼土默川,還是配合戚繼光伏擊圖門汗、董狐狸,他都沒有自己督率軍隊,並不具備這方面的經驗,想來劉綎和鄧子龍久經沙場,所說是不會錯的了。
“那麼,我這個欽差督帥豈不是沒什麼用處,坐在中軍帳無所事事了?”秦林自嘲地笑笑。
怎麼會沒用?劉綎和鄧子龍都極為驚訝,兩雙眼睛睜得老大,異口同聲地道:“督帥何出此言?督帥代天巡狩、監軍壓陣,飛檄四方徵調糧草民夫,戰前籌劃方略,戰時臨機決斷,戰後記點斬首和俘獲,向朝廷稟報升賞……若無督帥在此,末將等斷不敢與莽應里決戰!” 兩位將軍見秦林真的不懂,就和他仔細解釋,在朝廷現行體系中督師大臣的作用非常之大。
比如說徵調地方的糧食和民夫,以他們倆的本事那是絕對沒法應付永昌府的這些官紳豪強,唯獨秦林坐鎮行轅,地方官府和士紳不敢怠慢,才有源源不斷的民夫和糧草接濟。
同時,戰爭期間秦林要代表朝廷行使監軍權力,根據將士的表現做出生殺黜涉的決定。
戰後,記點斬俘繳獲,上報兵部為立功將士請求封賞同樣是督帥的職權,另外各軍在戰爭期間花銷的軍費、消耗的兵器甲杖,也要由秦林審核認可之後,才能到戶部核准報銷。
“當年在浙東和倭寇大戰,因為斬獲的人頭差了十三顆,末將被御史彈劾虛報戰功,差點下獄論罪……”鄧子龍說著說著就神色黯然,不過很快就開心地笑了:“這次聞得是秦督帥坐鎮,末將喜不自勝,心頭那點小九九也不瞞人,督帥在朝中何等威風,不是尋常人物可比的,料想此戰之後,再沒有誰來雞蛋裡挑骨頭。
” 劉綎也笑眯眯的道:“鄧老叔說得不錯。
末將歷次打仗,從來沒有打敗過,唯獨戰後報銷時受夠了戶部司員的閑氣,不知自掏腰包賠補了多少!現在好了,秦督帥在京師威風大、手面闊,畫過押的報銷,看戶部哪個狗東西敢駁回來?” 因為秦林這個督帥的分量夠重,行事有種種方便,所以鄧子龍和劉綎非常樂意在他帳下聽用。
原來如此,秦林這下明白了,他又問道:“那麼,我怎麼做,才能讓將士們覺得放心,肯出力打仗呢?” 答案是盡量從容不迫,表現得對戰事漠不關心,甚至裝出勝敗都無所謂的樣子,將士們就會認為這位督帥來頭很大,在朝中的根腳極深,那麼打了勝仗自己應得的封賞不會打折扣,如果吃了敗仗,有督帥頂在前頭,朝廷不會過於遷怒,就算戰死沙場,督帥也有向朝廷請到豐厚典恤的能力。
相反,如果督帥表現得過於關心勝敗,將士們就擔心他根腳不夠深,一旦戰事稍有不利就自身難保,那麼到時候誰來替大家擋住朝廷的雷霆震怒,誰來替犧牲者留下的孤兒寡母請求典恤? 鄧子龍表示,從來督師的文臣都會留在中軍帳附庸風雅,峨冠博帶的和幕府中的夫子們吟詩作對,這樣做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能給將士們帶來信心,讓他們相信督師的地位夠高、根基夠深。
當然,這和瞎指揮無關,比如英宗朝的大太監王振自我感覺太良好,搞起外行指導內行的一套,就弄出了土木之變。
劉綎補充說,當年王陽明督帥大軍,除了定下大的戰略之外,就是整天待在中軍帳練氣功,沒事兒還要在深更半夜發出怪叫,結果將士們都相信他胸有成竹,於是士氣大振,打敗了反叛的寧王。
所以他提出建議,秦林可以仿效王陽明,在中軍位置練練氣功,假如嫌馬背上不好打坐,也可以和兩位師爺做幾首詩,或者干點別的什麼和戰爭無關的事情,就算這樣做不能大幅度提升士氣,也能讓將士們安心,待會兒打仗自然有進無退。
秦林總算弄明白了,督師最大的實際作用,是軍隊和朝廷之間的一道橋樑,既代表朝廷監督軍隊,又為軍隊協調和地方關係,徵調民夫糧草,並在戰後替他們爭取封賞和典恤。
在明朝的官僚體系中,督師是個戰爭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如果缺了他,戰爭根本就無法進行。
朱元璋建立明朝,封的頭號功臣不是戰無不勝的徐達常遇春,不是神機妙算的劉伯溫,而是籌措糧草、簡拔人才、處理庶務的李善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秦林目前這個督帥角色,就類似於當年的李善長。
“那好吧。
”秦林答應了劉綎。
但他既沒有去和孫承宗、徐光啟作詩,也沒有練什麼氣功,而是騎著馬走到乘著白象的思忘憂身邊。
土司小姐赤著白嫩的雙腳,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白象,居高臨下笑眯眯地看著秦林,雲南明麗的陽光照出少女臉龐上一層柔柔細細的絨毛。
“思小姐,能讓我騎騎敢住嗎?”秦林咧開嘴,壞壞地一笑:“我保證不割它的鼻子。
” 思忘憂並沒有命令大象停下,而是俯身伸出手,歪著頭挑釁地看著秦林:“來呀!” 那好吧,秦林站上馬背,握住少女柔軟的手,借勢一躍便攀上了白象的背,坐在了思忘憂身邊。
少女臉一紅,被秦林握過的手心有些發熱。
白象雖大,背上的象座卻不寬,因為按照孟養的規矩,神聖的白象只有土司思家的人可以乘騎,而思家幾十口被莽應里殺害,嫡脈只剩下思忘憂一人,這象座就沒為第二個人留下位置。
秦林和思忘憂緊挨著,雲南天氣暖和,土司小姐只穿著一層薄薄的貼身裙子,白嫩的胳膊都露在外邊,秦林挨到只覺涼悠悠的。
秦林終於發覺不妥,朝旁邊讓了讓,卻沒想大象看起來沒有毛,其實皮膚上稀稀落落生著極硬的短毛,頓時扎得他呲牙咧嘴。
“咯咯咯”……思忘憂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見秦林發窘,反而笑得前仰後合,異族女孩生性活潑膽大,便朝旁邊挪了挪,又把秦林拉了一把:“秦大哥恁地生分,何必呢?敢住身上的毛多著呢,扎你一身都是眼!” 秦林笑著摸了摸頭,心說倒是自己著相了,緊挨著思忘憂坐了,朝下指了指白象的大腦袋:“敢住很聰明啊,除了做戰象,還有別的什麼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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