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醫館是三進院子,前面當街正中是醫館大堂,靠西邊是學堂,東邊則是藥鋪,規模不小。
張建蘭拿著方子匆匆而去,不一會兒從藥鋪取了青蒿過來。
不少學徒躍躍欲試,準備承擔搗葯的任務,畢竟瘧疾病患在蘄州並不多見,親手搗青蒿葯汁也算難能可貴的行醫經驗了。
不料張建蘭在眾醫館學徒中掃視了一圈,最後奸狡的望著秦林:“秦師弟,你對藥性不熟,就從搗葯做起,先練練手吧!”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九章 無效 啊?李青黛吃驚地張開小嘴,狐疑的目光在張建蘭和秦林之間轉了幾轉。
任誰都看得出來,剛才秦林招架牛大力的重擊,手臂震傷不輕,青黛剛才輕輕扯了扯他就哧溜哧溜直抽冷氣,這種情況下還讓他搗葯,豈不是故意為難? 張建蘭作為首徒頗有些威信,青黛本不敢出言辯駁這整天板著張臉的大師兄,可剛才在學堂受張建蘭的氣還沒消,自己又剛剛許諾“罩”秦林這惟一的小師弟,心道:若是連這點都罩不住,今後還有人肯叫師姐嗎? 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氣哼哼地走向石碓,翹著嘴巴嘀嘀咕咕:“張師兄太欺負人了,秦師弟手臂疼得厲害,怎麼使得動葯杵?還是我替他搗葯吧。
” “我來我來……”陸遠志搶到前面,傻呵呵地笑著。
這時候眾學徒才反應過來,趕緊的堆起笑臉上前搶著幫忙。
張建蘭的威風再大,也蓋不過神醫太師父的掌上明珠啊,不敢奢望能得到這位天仙也似的師妹青目,只要她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就已妙不可言啦! 何況,已有陸遠志這憨胖子頂在了前面,大師兄就算有火,也撒不到大家頭上嘛! 一時間眾星捧月,有人去捧石碓,有人來拿葯杵,非但青黛不需動手,就連陸遠志都被遠遠擠到了外圈,只有白斂等幾個學徒留在張建蘭身邊,看樣子其中兩三人還頗有躍躍欲試之意,足足把這位大師兄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臉色黑得像燒了十年的鐵鍋底。
學徒們正鬧得不亦樂乎,忽然秦林大聲道:“既然是張師兄讓小弟熟悉藥性,怎可辜負他一番好意?何況龐先生也說小弟底子薄,要多學多做,那麼列位且慢,還是讓小弟自己動手吧!” 眾人聽了一怔,忙著討好青黛卻把這位正主兒給忘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紅。
既是秦林自己說要搗葯,旁人也不好再爭,葯杵、石碓和兩束青蒿都到了他身前。
提起葯杵往下夯杵,頭一下就讓秦林腮幫子往後直抽,剛才封擋牛大力,兩隻胳膊都快要散架了,酸疼難忍,這會兒又發力搗葯,提起葯杵時雙臂肌肉酸脹,落下去的震動則痛麻兼有,十分難受。
青蒿要舂六十四下才行,秦林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陸遠志幾次三番想替下秦林,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牛大力在擔架旁邊陪著打寒戰的老母親,他本想替下秦林,可剛被龐憲訓斥過,不知道這李氏醫館的搗葯有什麼門道,只好看著秦林忍著疼痛舂葯,心頭既慚愧又感激。
待秦林將青蒿舂好,濾出墨綠色的葯汁端到滑竿旁,牛大力感激涕零地道:“小兄弟,多累你了,俺傻牛雖說,卻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將來有用得著的地方……” 有尖酸刻薄的學徒接嘴道:“這位牛大哥只消不把咱們醫館當武館,動不動就上來比武較技,那咱就謝天謝地啦!” 牛大力聞言羞愧無地,笆斗大的腦袋都快垂到褲襠里去了。
秦林笑著擺擺手:“不必如此,牛大哥一是一二是二的直心漢子,不像姦猾小人口蜜腹劍,若有什麼事情見怪,必定是秦某的錯。
” 張建蘭聽見“姦猾小人”、“口蜜腹劍”八個字,一張臉漲得通紅,心知秦林明明罵到自己頭上,待要發作,又畏懼牛大力粗魯莽撞,只得忍住氣,滿口牙齒咬得咯咯響。
牛大力傻不愣登的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那天秦兄弟……” 話音未曾落地,滑竿上的牛氏突然呻吟起來:“熱,好熱啊,太陽好大……” 牛大力直發獃,只道母親說胡話呢,分明是在醫館大堂之上,一星半點的陽光也沒曬到。
秦林位置比較近,看得真切:牛氏發青的面頰漸漸轉紅,嘴唇乾燥如同火燎,鼻翼翕張,額角汗珠大滴大滴浸出,分明是打擺子從寒戰轉到發燒了。
剛才龐憲已吩咐等發熱時就把葯汁給病人灌下,加上早知青蒿素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秦林毫不猶豫,端起葯汁就慢慢灌進牛氏口中。
清涼的葯汁一入口,高熱之中的牛氏似乎就有所好轉了,長長的呻吟一聲,嘴唇囁嚅著沉沉睡去。
牛大力見狀大喜,招呼幾個同來的夥伴把母親抬到專供病患使用的偏房之後,轉身就抓住秦林肩膀一陣猛搖:“秦兄弟,多謝了!是傻牛對不住你,錯怪你了!” 秦林胳膊本已酸疼不堪,被這狗熊般的大漢搖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等他旁平靜下來,才慢慢問道:“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牛大哥才對小弟窩了一肚子火,見面就要喊打喊殺?” “是啊,到底為什麼嘛?”青黛也湊了過來。
原來秦林搗葯治病之後張建蘭的神色頗為難看,首徒的積威之下眾學徒逐漸散去,只有李青黛和陸遠志留下來照顧牛氏。
從最開始,小姑娘心頭就一直裝著個悶葫蘆:秦師弟這樣的“膽小鬼”,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牛大力這麼個金剛也似的大漢? 牛大力事母至孝,既然母親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轉,多賴秦林替她搗葯治病,此時的態度便與前不同,朝他們三位團團作揖,道聲告罪,說明了事情原委。
原來牛家本是蘄河邊的貧寒漁家,牛大力因這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在州府服徭役時被前任知州賞識,抬舉他做個民壯小班頭,從此每日在州衙吃飯可以替家裡省下不少嚼裹,按月還有幾兩工食銀到手,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換了新任知州,牛大力就不那麼受待見了,他生性耿直不願欺壓良善榨取錢財,同僚也漸漸疏遠。
秦林出城那天他在南門當班,為了要不要檢查這位“王孫公子”的問題他和蘄州衛中左所的金毛七金鎮撫發生了衝突,被人抓住把柄告到州衙刑名師爺案上,說他莽撞蠻橫,怕要得罪了天潢貴胄以致給本州招來禍患,就此除名開革了事。
牛大力的父親已經亡故,母親聽到此事傷心不已,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說本州的刑名老夫子是浙江紹興人,平日里最愛的一口黃酒,一塊霉豆腐和一尾鮮魚,然而黃酒和霉豆腐常有,蘄州名貴的鱖魚卻不常吃到。
牛氏為了兒子的前程,瞞著牛大力悄悄駕著丈夫留下來的小漁船到蘄河邊上捕魚,指望弄到幾條肥美的鱖魚,說不定刑名師爺一開心,就不計較兒子犯的錯,重新讓他回衙門去呢? 孰料正當暑熱初起之際,蘄河被日頭一曬暑氣蒸騰,河邊樹木蔥蘢又瘴氣瀰漫,牛氏不像死去的丈夫那樣經驗豐富,還沒捕到鱖魚,反倒中了瘴氣發起瘧疾來,若不是同村人救回岸上,只怕已做了蘄河底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