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站在照壁底下,一直目送兩乘轎子遠去,然後莞爾一笑,甩著袖子大步流星的往裡頭走。
徐光啟和孫承宗跟在他身後,兩位後來聲名卓著的師爺,這會兒還是頭一次和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滑頭面對面交鋒,畢竟年紀還輕,心底那股子激動是掩飾不住的。
“原來國朝這些個大人先生。
也不過如此!”孫承宗很有點不屑的味道。
徐光啟嘖嘖連聲:“若不是東翁信重,徐某不知何日才能與封疆大吏同堂而坐!東翁待學生真肺腑至誠也!” 孫承宗和徐光啟看著秦林的眼神兒,都帶上了感激,即使是舉人身份,面見封疆大吏的機會都非常少,何況他倆只是秀才?並不是要藉此和饒仁侃、蘇酇拉關係什麼的,而是這種經曆本身非常難得,不管將來以科舉正式踏入官場,還是替達官顯貴做幕賓,“隨秦林欽差雲南,與巡撫、巡按等官贊划機宜”的資歷都是響噹噹的。
秦林很老到地拍了拍他倆的肩膀,溫言勉勵:“剛才你們倆表現得算不錯了,不過演技嘛,還得向饒仁侃和蘇酇學學,看看人家,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都快把戲文唱完啦!” 孫承宗和徐光啟連連點頭,覺得秦林這話不錯,但再怎麼說,饒仁侃和蘇酇也趕不上督主您哪,那才那段才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咱們學您就夠啦! 他們倆對秦林越發敬仰了,可憐兩位後來的帝師輔臣,在青蔥歲月慘遭忽悠,只怕被秦督主賣了,都還要幫著數錢呢! …… 秦林和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昌祚撕破了臉,沐昌祚從欽差行轅拂袖而去,據說回府之後就暴跳如雷,接著就生起了重病,下不得床。
欽差秦督主則緊鑼密鼓地布置調查,兩位師爺把雲南的文武官吏挨個請進去,收了不少的孝敬,同時話里話外都在拐彎抹角打聽沐昌祚,看樣子是要找他的麻煩。
兩邊鬧成這樣,無非秦督主拿下沐公爺,或者沐公爺夠勁,逼得秦欽差鎩羽而歸,總之發兵永昌府的事情,看樣子近期是沒指望了。
饒仁侃和蘇酇再也不必徒做惡人,當初沐昌祚急著出兵,他們找千般理由萬般借口扣著糧草不發,又在公文手續上處處掣肘,現在沐昌祚“病倒”了,這兩位卻比誰都積極,忙得腳後跟打屁股,半天光景就把該辦的全辦齊全啦! 看好戲嘍! 第二天一大早,秦林有提點兵備的職責,到昆明校場點檢將士——只怕點檢是假,給沐昌祚來個下馬威是真吧。
饒仁侃、蘇酇和昆明方面的文武官員,包括三司、首府、首縣等官全都到場,都等著秦欽差發作起來,和黔國公鬧翻的好戲。
西教場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川軍,火紅的鴛鴦戰襖,鋥光瓦亮的盔甲,大刀長矛、鳥槍土銃,正是當年曾省吾、劉整兩位平僰人之亂,一直留下來的精銳之師。
只不過,人人臉上除了精悍之氣,都帶有點鬱悶,因為前段時間被按察使李材奏請調入雲南備戰,結果李材反而被逮捕進京下了詔獄,這支精兵就困在了昆明,既上不了前線,又回不了四川老家,所以很有些鬱悶。
點將台下,南營坐營官劉綎白臉上三綹長須,身穿密密匝匝的魚鱗甲,頭戴明光鐵盔,錦戰袍、獸吞口,旁邊四名小校捧著他那把一百二十斤的大刀,端的是威風凜凜。
秦林騎踏雪烏騅,東廠番役左右相隨,一路煙塵來到校場,站上了點將台。
昆明眾官都暗笑起來,欽差大臣點檢,怎麼都該是總兵官出來應對,偏生沐昌祚裝病,只來個游擊將軍銜頭的坐營官,秦林臉上須不好看。
就在此時,又是一道滾滾煙塵從昆明城中席捲而來,看方向卻是沐王府那邊! 眾官納罕,難道沐昌祚嫌裝病不夠,還要當面來拂逆欽差?這卻有點過分了,只怕將來朝廷面上不好交代…… 饒仁侃和蘇酇卻笑容滿面,沐昌祚當面和秦林鬥起來,那才叫好看呢! 卻見黔國公沐昌祚騎逍遙馬,金盔銀甲燦若朝霞,身後扈從如雲,旗幟遮天蔽日,格外聲勢浩大。
到了校場,這位國公直接上了點將台,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秦林屈一膝跪下抱拳:“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昌祚,率麾下健銳,請欽差秦督主點閱!” 饒仁侃喉嚨口咯的一聲,蘇酇同時麵皮煞白,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大眼瞪小眼:這是怎麼回事?秦林和沐昌祚不是水火不容嗎? 秦林目光往這邊一掃,似笑非笑:老子演戲而已,你們還當真?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九八章 老子岳丈多 秦林奉旨督師雲南,所恃既非萬曆皇帝那道聖旨,亦不是本任提督東廠的職權,而是夾袋中貼身收藏的一封信,被廢黜的上代黔國公沐朝弼的親筆信! 當年沐朝弼橫行不法,將雲南文武官員視為家奴,府中蓄養銳士上萬,大肆搜刮雲南商民,是張居正用李代桃僵之計,抓捕沐朝弼的同時令其子沐昌祚襲爵,使沐家乖乖就範,從此沐朝弼被軟禁於南京。
這封信是沐朝弼寫給兒子沐昌祚的,說他老人家軟禁在南京,有魏國公徐邦瑞上下打點照應,日子過得很舒服,請妻子兒女不必掛懷。
南京將軍山的祖宗墳墓,魏國公也派人守得很好,將來他百年之後還是葬在那裡。
前些年他生了場大病,虧得神醫李時珍妙手回春,如今身體硬朗,吃得下睡得著,沒事逛逛秦淮河…… 沐朝弼只是軟禁,南京城內的行動還是自由的,以前也沒少寫信給雲南的妻子兒女,但這封信的分量,裡頭藏著的東西,那就與眾不同。
沐昌祚雖然不是什麼智謀多端的人物,可也一點都不傻啊,看到這封信立馬就明白了。
哪怕信上連半個秦字都沒提到,更不曾講欽差巡視雲南的事情,但意思是明擺著的:魏國公徐邦瑞是秦林的老泰山,李時珍是秦林的太岳丈,這封信又是托秦林拿來的,沐昌祚再鬧不清楚情況,只除非丫真是個弱智。
什麼李時珍治癒病情,好歹只是個情分,託詞也說不定,那魏國公徐邦瑞的照應可就不同了,沐朝弼軟禁南京,正好徐公爺做著南京守備,看在祖輩交情和同為勛貴的分上,要照應他那自然不消說,萬一翻起臉來,真是要他扁就扁,要他圓就圓! 沐家在雲南威風八面,到了南京卻也成了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這信上雖然沒明說,沐昌祚家學淵源,還能不明白武勛世家之間的這點事兒?這封信雖是老爹沐朝弼寫的,只怕裡頭每個字都是徐邦瑞看過的。
當年張居正抓走沐朝弼,同時讓沐昌祚襲爵,沐家為了家族利益沒有反抗,在勛貴圈子裡幾乎成了笑柄,說沐昌祚要爵位不要親爹,現而今老爹親自寫信過來,沐公爺如果還不俯首帖耳照意思辦,那可真就禽獸不如,為天下笑啦! 再者,要是秦林事情不順,南京那位魏國公還不知要出什麼幺蛾子呢…… 沐王府這號世鎮雲南的頭等勛貴武臣,權閹嚇不倒他們——皇室家奴而已,文臣唬不住他們——酸丁老夫子罷了,倒是同為勛貴的魏國公出面,互相之間還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