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這麼臉皮厚的傢伙,此時也禁不住老臉一紅,這話說得好像我處處留情似的,唉,我和那位權欲熾烈的鄭貴妃,是真正清白的呀! 不過張紫萱這話沒說錯,秦林暫時還能把萬曆敷衍著,等到“爭國本”爆發,情勢那就全然不同了,再不必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
“趙錦呢?這位老先生是油鹽不進哪!”秦林說著就嘆口氣。
前番展布措置,舊黨清流鬧了個灰頭土臉,但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伙御史言官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們只要逮住機會,一定會大肆反撲的。
這時候都察院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想當初陳炌吳兌分別任左右都御史,秦林哪兒有這些煩惱?現在換了趙錦,情形便發生了逆轉。
嚴格說來,趙錦此人要算個很好的官兒,而且和海瑞那種存天理滅人慾搞得沒一絲人情味的清官頗為不同。
他允文允武,文能彈劾奸相嚴嵩,武能龍得鯀為首的苗民起事,是一員能臣。
趙錦待人處事也很有點門道,當年張居正權傾天下,他和朋友頗有非議,江陵相公剛要出手整治,他就自己辭官跑了,等到張居正死,朝廷大興翻案風,他又被起複重要,誰都以為他要對仇敵反攻倒算,結果朝廷下令查抄太師府時,他反而上表勸阻,說張居正“翊戴沖聖,夙夜勤勞,中外寧謐,功亦有不容泯者”。
可惜被顧憲成用計,形格勢禁之下趙錦不得不和秦林對立起來,以至於秦林親自登門拜訪,結果在趙府碰了一鼻子灰。
每當想到這裡,秦林就恨得牙痒痒,顧憲成這傢伙不愧為後來的東林先生,現在就表現出攪屎棒的“英雄本色”,偏偏他是個京官,沒什麼把柄好抓,否則老子…… 其實現在顧憲成已經被坐記史文博攪得家宅不安了,每日里焦頭爛額,但在秦林看來還很不夠,遠遠不夠…… “唉……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我整顧憲成夠多了,這件事終於還是被他擺了一道。
”秦林嘆口氣,又道:“都說無欲則剛,我看趙錦就很有點無欲無求的味道,要對付他,不容易!” 趙錦年紀六十九歲,做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位置,他不是庶吉士出身,慣例非翰林不入內閣,再也不可能做更大的官了。
這人年輕時,還有些耿介的脾性,上書彈劾嚴嵩,被逮捕下獄,幾次差點死掉。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看破了朝堂諸事,趙錦性子越來越淡泊,想當初張居正要對付他,他乾脆利落的一道辭呈遞上去,拍拍屁股就拜拜了,絲毫不留戀這京師的十丈紅塵。
所以要應付這樣一個無欲無求、性格還比較正直的老人,不管是扳倒他,還是結好他,都非常不容易,就算是咱們這位智計百出的秦林秦督主,都有點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張紫萱並不贊同秦林的看法,她笑著搖了搖頭:“趙老先生真箇無欲無求?那倒也未必,秦兄且看看這份報告。
” 這是一份女醫館送來的報告,是趙錦的夫人透露的,這位老夫人說丈夫在家長吁短嘆,她害怕丈夫因此而肝氣鬱結,所以到女醫館治病時順便問了一聲,如果青黛覺得有必要,她就把女醫仙的叔叔、太醫院李院使請回家替丈夫診治。
“長吁短嘆,肝氣鬱結,還請醫生去調治過?”秦林詫異起來,然後抓了抓頭皮:“難道是欲求不滿?” “討厭!”張紫萱把他打了一下,嗔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啊……” 說到這裡,相府千金的臉兒就紅了起來,再不肯往下說了,把第二份報告遞給秦林。
這是趙府老夫人第二次到女醫館時,套出來的消息。
青黛倒是沒什麼,正在旁邊的女兵甲乙丙前前後後的服侍,話里話外繞圈圈,把趙府老夫人的話套了個底兒掉。
原來趙錦家裡擺了老師的牌位,他常常獨自在先師靈前焚香,時常垂淚涕泣,自謂辜負先師恩德,無法光大師門,將來一命歸陰,恐怕無顏見老師於九泉之下。
“趙老先生是王守仁的關門弟子。
”張紫萱提醒秦林,又道:“前段時間,有陽明心學弟子上書,請求陽明先生從祀孔廟,但朝廷沒有理會。
” 原來如此!秦林呵呵大笑,既然不是無欲無求,那就好說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呸呸呸,怎麼搞的,這不自個兒罵自個兒嗎? 張紫萱抿著嘴兒笑而不語,能幫到秦林,她非常高興。
秦林興奮勁頭一過,憐惜的捧起她的臉蛋:“唉……小妹懷有身孕,還勞心想這些事情……” 張紫萱將臉蛋輕輕蹭他的掌心:“秦兄不讓小妹想,那才不舒服呢,徐老先生和三娘子的三年之約已經到了,今後呀,小妹就做秦兄的謀主。
” 青黛主持女醫館,徐辛夷四處奔走,固然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都對秦林有著莫大的助力,張紫萱又豈能例外? 而且比起心地純真的青黛和沒心沒肺的徐大小姐,昔日的相府千金更為深知朝堂傾軋最無情,從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當年權傾天下的太師首輔,誰會想到在死後遭到清算?為萬曆新政立下汗馬功勞的江陵黨眾位大臣,誰能料到他們盡數遭到貶謫? 秦林感嘆之餘,看看張紫萱隆起的肚子,又看看桌子上疊起的《反經》、《竹書紀年》、《呂氏春秋》、《鬼谷子》等書籍,不由得嘆口氣:“現在我很擔心哪,受這樣的胎教,將來紫萱妹妹要生個什麼樣的小怪物?” “怪物,什麼怪物,怪物在哪兒?”徐辛夷如一團烈火撞了進來,戎裝摜帶,顯然是剛跳下馬背,睜著雙杏核眼東瞅瞅西看看。
秦林和張紫萱相顧一笑,還是這傢伙最沒心沒肺……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五九章 銀彈攻勢 紫禁城御書房,蓋著“萬幾宸翰”的條幅下面,身材矮胖的萬曆皇帝朱翊鈞雙眉深鎖,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
陪在陛下身邊的只有當今內廷第一人,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他特意挑選了張誠不在的時候,又把洒掃值守的小宦官遠遠地打發出去,現在御書房裡只剩下兩個絕對可靠的心腹小宦官,再沒有鄭貴妃和張誠的耳目。
做到這一點對張鯨來說並不太難,王皇后失寵是不消說了,李太后也青燈古佛常相伴,鄭貴妃雖然專寵六宮,畢竟是妃子身份,想要上下其手,到底隔著一層頗為不便,所以紫禁城中真正掌握實權的,還是他張鯨張司禮。
萬曆不知道踱了多少圈,終於緩緩開口沉吟:“秦愛卿到底年輕氣盛,辦事之心過於操切……” 這位陛下擅長權謀制衡,連一個錦衣衛,尚且要安插駱思恭去分劉守有和張尊堯之勢,比錦衣衛地位更高的東廠,又豈會遺漏,任秦林從容坐大? 其實從最開始,萬曆調秦林以武臣身份執掌東廠,就有這方面的考慮……他根本不認為秦林能夠切實掌握東廠的權柄! 其一,從來沒有武臣提督東廠的先例,秦林行事必定頗多掣肘;其二,張鯨、邢尚智一夥趁著馮保倒台,在東廠苦心經營,已經根深蒂固很難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