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90節

秦林著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龍玉帶,頭戴無翅烏紗,騎照夜玉獅子馬,帶著親兵弟兄們出門。
陸遠志、牛大力等弟兄已改成尖頂帽、褐衫、白皮靴的東廠番役打扮,儘管還沒辦理正式交接,可秦林做了東廠督主,大伙兒還不跟著雞犬升天嗎?從此都是大明朝頭號特務機關裡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員了。
往東北方向不遠就是棋盤街,經過那座一點氣勢都沒有的大明門,走過巷道形式的天街,踏過外金水橋,從氣勢恢宏的承天門底下過去,就來到了午門外。
一路上半個有分量的朝臣都沒遇到,老實說萬曆朝各項制度都懈怠了,不是早朝的日子,誰肯天不亮就爬起來?只有幾個皇城裡頭光祿寺、御用監的低級辦事官吏,遠遠看到秦林就跪下磕頭。
到了午門,值守的錦衣衛、金吾衛官校都認識他,滿臉堆笑的給秦督主請安,秦林也不拿大,笑著點點頭,騎著馬就跑了進去。
既然恢復一切封典蔭贈,禁中馳馬當然也照舊嘛。
錦衣衛、金吾衛眾校尉就吐了吐舌頭,秦督主果然厲害,挨了三百廷杖、革去一切官職發配瓊州,現在又活蹦亂跳的回來了,還做了東廠督主,也該他囂張一下。
照夜玉獅子踩踏著紫禁城裡的金磚地面,得兒得兒馬蹄聲聲,秦林抬頭四顧。
看著熟悉的殿宇宮室紅牆黃瓦,雕欄玉砌應猶在,朱顏不曾改,哈哈笑道:“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清早的紫禁城格外靜謐,笑聲遠遠傳開,守衛午門的官校們不禁面面相覷:胡漢三是誰? 御書房,萬曆早早的等在了這裡,一來是年輕氣盛,衝勁兒還沒被扯皮搗蛋的文官們磨光,揣著點勤政的念想,二來嘛就是恐怕他自己都不承認的,心底對秦林的某種重視,或者說忌憚更恰當。
從來只有臣子等君王,哪有皇帝等臣子?可萬曆心中,實在有點忐忑,想及早見到秦林。
這位皇帝對秦林的觀感,很有些複雜而難以言明,此人屢次立功救駕,為國家為社稷立下赫赫功勞,最近又獻上每年五十萬白銀入內帑,照說,應該是不折不扣的第一號寵臣了。
可事情沒這麼簡單。
萬曆本人雖只有中人之姿,但師從大明朝兩百年間第一名相張居正,這帝王心術也很有些火候了……在原來歷史上的執政四十年裡,他懶、他貪,不過始終牢牢抓著權柄,自張居正之後,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他的制衡駕馭。
唯獨是秦林,萬曆本能的感覺到這個人與其他臣子有很大的不同,儘管他禮儀從來恭恭敬敬,但眼神中偶爾流露出來的一些東西,和別的臣子有著本質的區別,似乎並沒有把他這個承天受命的天子,當作至高無上的存在,很多情況下是平視乃至……俯視! 老實說,秦林也確實沒把萬曆當作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天子,他可以忠於社稷,忠於民族,但和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完全不同的是,他知道後來的幾百年歷史,更清楚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絕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又怎麼會發自內心的對萬曆誠惶誠恐呢? 萬曆短於大政謀略,長於帝王心術,他漸漸地發覺到這一點,雖然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足以叫他潛意識裡對秦林有所戒備了。
不過,他絕對不可能想到,這個傢伙來自四百多年之後…… 萬曆假裝批閱著奏章,其實等著消息,他聽見外面腳步聲,就放下了批紅的筆,不慌不忙地問道:“秦愛卿來了嗎?” 報事小太監是張鯨的人,跪著把頭一低:“回皇爺的話,總督東廠秦林已入宮,正騎馬趕來御書房。
” 騎馬?萬曆有點好奇。
張鯨在背後連使眼色,小太監立刻明白,老老實實地回道:“秦林著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龍玉帶,乘馬直入宮中。
” 哦?萬曆眉頭一挑。
張鯨忙俯身道:“秦林囂張跋扈,剛剛奉旨回京,便擅自服用御賜器物,沒有急事也在禁中馳馬,實在是膽大妄為之極。
” “陛下。
”張誠有點著急,又暗暗罵秦林不識相,你剛回來,何必擺出這副樣子?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間馬蹄聲響,然後是又急又重的腳步聲,秦林風風火火的走到御書房中,山呼舞蹈:“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二七章 君君臣臣 “秦愛卿平身。
”萬曆微笑著做了個往上虛扶的手勢。
秦林順勢爬起來,昂首挺胸望著萬曆,要做戲就要做到十分,這會兒倒也不必藏著掖著。
萬曆眉頭微皺,口中微作沉吟。
見秦林如此不識趣,張鯨格外高興,尋思著怎麼給他下蛆,張誠則暗暗捏了把汗,不過此是御前召對,萬曆沒說話,他倆不好僭越。
萬曆身為帝王,實在不便直接問秦林為何錦袍玉帶華彩斐然,那也忒顯得小家子氣了,敢情賜給人家的,又不許穿?思忖著打量打量秦林,萬曆忽然發現了點兒什麼,笑道:“朕將秦愛卿起複召回,授以總督東廠重任,還擔心愛卿你去職離京,一路遠行萬里舟車勞頓,恐怕精神倦怠身體疲累,今日見愛卿神采奕奕,朕就放心啦!” 嘶……張誠倒抽一口涼氣,別看萬曆笑容莞爾,話里深處藏著的一層意思,叫熟悉這位陛下的張公公不寒而慄。
秦林是挨了廷杖貶謫出京的,照理說起複回京,就該滿面風塵憔悴已極,拜倒丹陛之下涕淚交流叩謝皇恩,這才像話嘛。
哪能像他現在這樣,身體健康精神飽滿說話中氣十足,不似貶謫了回來,倒如同出去遊山玩水逍遙了一年多。
天子廷杖、貶謫,你就該狼狽不堪,偏偏過得舒舒服服,比誰都逍遙快活,這是什麼道理?按誅心之論,恐怕就有些不大對頭了。
張鯨和張誠相反,這位司禮監掌印在旁邊暗笑不迭,不過很快他就尋思有點不對勁兒,秦林這麼奸詐狡猾的傢伙,哪能如此不知進退?恐怕…… 果然秦林睜圓了眼睛,理直氣壯地道:“回陛下,臣自忖問心無愧,萬事坦然自若,所以一路上吃得香,睡得著,自然精神飽滿,只當陛下讓臣去瓊州、蒲州遊山玩水來著,倒也不覺辛苦。
” 哈,張鯨到這裡真笑起來了,說什麼問心無愧,豈不是還在說抬棺死諫沒做錯?這是當面和陛下頂牛啊,秦林還不倒霉? 幾個御書房值守的心腹小太監都暗暗咬舌,早知秦督主大膽跋扈,卻沒想到跋扈到這般地步,公然聲稱貶謫出京是遊山玩水,還死咬著當初抬棺死諫沒做錯,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長? 門外面一個小太監就左顧右盼準備抽空子溜掉,順公公交代下來,盯住秦林不得有任何閃失,言語間還隱約漏了點風,搞不好上頭還牽著皇貴妃鄭娘娘,這位可是怠慢不得的。
哪曉得萬曆的神色卻由假笑變成了真笑,一直有點拎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了,笑著指了指秦林:“罷了。
過去種種不再提,就當朕放你出去散散心,今後須得戮力王事,再不能肆意胡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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