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風陵鎮在望,秦林率眾拐進了小路,在一片林子邊下了馬,留幾個弟兄守著,其餘人全都穿便衣,隨他進入風陵鎮。
范一帖坐堂問診的醫館在鎮子東北角,秦林上次陪杜家幾口兒去過的,真正是熟門熟路,什麼人也沒驚動,就無聲無息地摸了過去。
秋高氣爽天氣好,連醫館的生意都少,范一帖正斜躺在門口的靠背椅子上,曬著和煦的陽光,手邊一杯清茶冒著裊裊的水汽,倒是舒服愜意得很。
兩個小學徒見是秦林,立刻驚慌失措,忙不迭地推范一帖:“師父、師父,上次、上次就是他……他……他……少師府曹四爺來問……問……問過……” 可憐這兩個小學徒鐵定被曹四嚇壞了,又看到秦林,上下兩排牙齒拚命打架,科科科的直響。
范一帖午睡初醒,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然後在那麼剎那間瞳孔一下子變得老大,待要從椅子上掙紮起來,卻午後睏倦身體發軟,突然醒來手腳有些不聽使喚,啪的一下摔了個大馬趴。
秦林忍俊不禁,正要彎腰攙扶范一帖,卻見這傢伙嗖的一下蹦起來。
眾弟兄大驚,還以為這廝要暴起發難,牛大力伸出砂缽大的拳頭準備給他來幾下,沒想到范一帖抱起門板飛快地安到門框上,動作之敏捷簡直叫人驚嘆,轉眼就把十幾塊門板全裝上,完全隔開了街面。
呼……~范一帖這才氣喘吁吁的坐下來,伸手擦了擦額頭濕漉漉的汗水,端起熱茶猛灌了兩口。
秦林心頭猜到大概,臉上仍然笑嘻嘻地:“請問范大夫這是何意?” “何意何意,還能有何意?!”范一帖沒好氣的白了秦林一眼,又站起來沖著他作揖打躬:“秦將軍秦太保你是我親爺爺,能不能饒了我這把老骨頭?范某人平頭大百姓一個,不敢摻和你們神仙打架啊!” 上次秦林送杜家幾口兒到這裡看病,曹四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過來惡狠狠的威脅了范一帖,那兩個小學徒更是每人挨了五六下大巴掌,虧得范一帖是百里內最有本事的名醫,很得人心,連少師府有時候都找他看病,這才逃過一劫。
後來張允齡、曹四、孫有道都死於非命,少師府對外說是病故,但外邊也或多或少有點風聲。
這幾位都死了,輪到張允齡的幾個兄弟也就是張四維的叔伯輩在府中為尊。
真正主事的管家則是趙福,人稱趙二爺,前些天又到醫館來,凶神惡煞的把范一帖敲打一番。
畢竟范一帖除了替杜家小兒子看病那回事,就和秦林沒有什麼往來了,趙福見他確實不知道內情,也只好就此作罷,同時嚴厲警告他,說秦林是少師府的仇人,誰敢和此人往來,少師府一定不會輕饒。
所以看到秦林又找上門來了,范一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唯恐被少師府聽到風聲,只怕自己脖子上這顆腦袋就有點不大安穩了。
“你這廝,膽子比老鼠都小!”陸遠志忍不住啐了一口。
牛大力也比著砂缽大的拳頭,銅鈴也似的兩隻眼睛瞪著范一帖:“少師府能宰了你,俺們錦衣官校就不能了?十八套酷刑就是十八層地獄。
量你這把身子骨,經得起幾下折騰?” 尹賓商卻一言不發,只看著秦林嘿嘿地笑。
“范一帖啊范一帖,你又何必裝出這個樣子來試探我?”秦林雙手按著范一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自己也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
不緊不慢地道:“如果真是怕得厲害,你就該直接聲張起來,叫少師府的人來對付我們,就把你自己摘出去了;可你卻忙不迭地去上門板,哼哼,怕是有些話想和我說吧?” 范一帖神色尷尬,咬了咬牙齒,目光殷切地看著秦林,欲言又止。
秦林先嘆了口氣,然後雲淡風輕的笑笑:“少師府橫行三晉欺壓百姓,張允齡身為晉商魁首勾結韃虜賣國通敵,行事不擇手段,你們害怕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官府失職,明哲保身、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好吧,怕也有怕地道理……” 說到這裡,秦林突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別人可以怕他,老子不怕!自從老子到這蒲州,就沒讓過他半寸!風陵渡、王官谷、絳州衛、同州,現在張允齡死得硬邦邦的,張四維也丁憂離職,灰溜溜的從京師滾回來,老子和他是你死我活,絕對不會罷手,你說與不說,老子都要把這少師府打得落花流水!” 秦林這會兒可不是裝腔作勢,確確實實是發自內心的怒吼,肺腑激蕩,其言若金石交鳴,其聲如黃鐘大呂。
好!范一帖站起來,激動得嘴唇直哆嗦。
醫者父母心,范一帖這種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名醫,連山溝里的百姓都找他看病,醫術既高,醫德能差到哪兒去?懸壺濟世,妙手仁心,卻眼見少師府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他心頭豈不憋著一團火?更何況少師府惡奴幾次三番上門欺凌,范一帖就算泥做的人兒,也須得有幾分火性! 之所以沒有及時回應,還拿言語相試探,便是要看看秦林是不是準備和少師府斗到底,是不是真能破釜沉舟一查到底,值不值得他范一帖把肚子里的真心話吐出來。
范一帖沖著秦林長揖到地:“秦將軍為我三晉父老除害,范某雖不才,也須從旁襄助。
秦將軍但有所問,范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得,還是秦長官給力!陸遠志和牛大力自嘲的笑笑,這不,幾句話就把范一帖唬得一愣一愣的。
秦林先問了少師府在風陵鎮上的惡行,請范一帖借醫館為掩護,私下聯絡被少師府戕害的百姓,只等巡撫張公魚駕臨,便去叩府鳴冤。
山西巡撫駐雁門關,不過山西布政使司下屬的不少府州縣都在他管理範圍之內,蒲州屬平陽府,正在山西巡撫管轄之下,張公魚巡撫此間,正是理所當然。
范一帖連連點頭,早就想為民除害,這是正中下懷。
最後秦林才問道:“西姚鎮有個鐵匠老把頭叫霍鐵山,他的痰喘病,是在你這裡拿葯?” “有點印象。
”范一帖想了想,又從柜子里取出病案,片刻就查找到了當時的記錄:“對,有這麼個病人,給他配的葯有幾味要新鮮的,所以每三個月來取一次葯,不過最近有五次都是他打發侄兒來拿的,在下還告訴他應當及時過來複診,辨證施治嘛,一兩年過去了,誰知道病情發展到什麼樣兒?老按以前的方子取葯,卻有些不妥當。
” 是了!陸遠志等人互相對視一眼,全都興奮起來,這樣看的話,霍鐵山很有可能還活在人間! 秦林急忙追問:“那侄兒你以前見沒見過?他長什麼模樣還記不記得?” 范一帖道:“秦將軍這麼一說,在下倒是有點奇怪了,他前面幾次來看病,那侄兒都沒陪在身邊,後頭卻是他來取葯,不過人家手上有方子,又照價付錢,在下也就沒想那麼多……他來過五回,樣子倒是記得一些,稀眉毛、大蒜頭鼻子、生了半邊臉的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