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賓商笑而不語,等到張紫萱投來探洵的目光,他才拱手道:“小姐明鑒,張允齡是晉商魁首,雖然號稱詩禮傳家,其實集土豪惡霸劣紳於一身,有此行徑,也就理所當然。
” 張紫萱若有所思:“看來張允齡劣跡雖多,要扳倒他卻並不容易,只除非……” 除非什麼?游七撓了撓頭,張四維身為首輔聖眷優隆,普通的罪行很容易被他壓下來,什麼魚肉鄉里,對張府根本不算罪名啊! 比如說前代首輔大學士徐階,執政期間竟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膏腴之地置辦下四十萬畝良田,到底是怎麼巧取豪奪的,個中緣由哪堪細問? 尹賓商卻聞弦歌而知雅意,眉頭微微一剔,低聲問道:“敢問小姐所指,是否嚴世蕃被斬之舊事?” 嚴世蕃被斬,那是徐階授意別人給他栽了個通倭的罪名啊!游七撓撓頭,心說難道栽贓張允齡通倭?可倭寇在沿海,離山西有著十萬八千里呢…… 張紫萱笑了:“徐閣老當年是栽贓,咱們卻用不著栽贓。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六二章 瞞天過海 三晉大地上以蒲州為起點,直抵大同府的官道,乃是溝通原與雁北的陸路要道,商隊從蒲州出發,經解州、司鹽城、臨汾、太原府、雁門關一路北上,可達邊境重鎮大同城,再出關就是遼闊無邊的草原,西有歸化大明的三娘子土默特部,東邊則是年年鐵騎南下叩關的圖門汗和朵顏三衛。
如今俺答封貢,邊境開放貿易,晉商憑藉得天獨厚的壟斷優勢,佔據了九成以上利益,這條溝通中原與代北的商路隨之越發繁榮,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即使乾旱炎熱的夏季,官道上仍有不少頂著毒日頭趕路的旅人。
山西平陽府,解州通往蒲州的官道上,一支規模龐大的商隊正在逶迤南下,平板大車滿載著貨物,趕車的把式、隨行的夥計、佩刀的夥計,全都一水兒青色勁裝,頭戴英雄巾,腳踩抓地虎,人人意氣驕橫,大模大樣地走在官道中間,把別的車馬行人通通擠到旁邊。
他們當然囂張,商隊頭裡打著蒲州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的官銜燈籠,當今首輔大學士府上的商隊,那還不橫著走路啊? 大車滿載的貨物用上好油布嚴嚴實實蓋著,那是從北邊弄來的羔羊皮、人蔘、貂皮、鹿茸,在草原上三瓜不值倆棗的,運到中原就是寶貝,賣得起大價錢! 七八個精壯漢子乘著肥馬,在上千人的商隊中間一點也不顯眼,但如果仔細觀察,就發現無論保鏢還是夥計,都和他們有點兒格格不入,互相之間保持著距離。
眯縫眼、大餅臉、羅圈腿,束起的頭髮還帶著點兒編小辮子的痕迹,哪裡是中原漢人?分明是馬背上長大的蒙古武士! “好熱!”為首的蒙古武士伸手擦了把汗水,又四下看了看:“大汗總想搶這中原花花江山,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哼哼,一到夏天就熱不可當,哪裡像我們草原上涼爽舒服。
” 眾位蒙古武士鬨笑起來,有人戲謔地道:“中原的天氣不好,中原的小娘子長得可不賴啊!” 一個穿繭綢勁裝的癩疤眼漢人,騎著馬陪在這伙蒙古武士旁邊,聞言不禁腹誹:北邊一到冬天就千里冰封,冷得死人,你到了冬天還敢說這話? 可他半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反倒在馬背上欠了欠身,滿臉堆笑,一副漢奸嘴臉:“巴特爾大人,諸位英雄,到了山西你們就是我家太老爺的貴客,自然要盡心招待,要什麼樣的姑娘都包在我孫有道身上。
至於天氣嘛,就是這段路沒遮沒擋的比較熱,前面到了王官谷,那就涼快下來。
” 巴特爾笑著啐了一口:“你倒是個有孝心的……好,那就趕快點!” 孫有道嘿嘿一笑,眼睛里有狡詐的光芒一閃而過,實際上他對這幾位蒙古人,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恭謹和信任。
“弟兄們,步子加快點,別像個娘們似的!”孫有道招了招手,大聲吼道:“這趟生意做得不賴,回到府上老太爺手指縫裡隨便漏下點,弟兄們吃花酒玩小妞的銀子就都有啦,到時候摟上倆大同府姑娘樂呵樂呵!” 商隊眾人精神一振,立馬加快了步伐。
王官谷是中條山余脈,起伏的山巒鬱鬱蔥蔥,山風涼爽宜人,旅人從北面的官道上經過,山口的風吹過來,頓時把暑氣帶走了大半。
巴特爾忽然勒住馬,濃眉皺起,揚鞭指著山脈:“咦,這裡地形險惡,你們從這裡過路,不怕土匪出沒?” 孫有道哈哈大笑,直到巴特爾嫌惡的擰起了眉頭,他才意識到做得過頭了,趕緊收斂笑容,頗為自得地道:“咱們晉商走秦川上雁北過黃河越太行,哪裡有不長眼的土匪敢來捋虎鬚?就有土匪,咱也只把他當作家奴哩。
” 這倒是,晉商集官、商、豪強於一體,土匪哪裡敢去找這些個大佬的麻煩?甚至有綠林道上的人物拜到各家門下,逢年過節還出山送禮呢! 不料這孫有道笑不得,笑聲剛落,就聽得半空里清朗的女聲遠遠傳來:“呔,張四維王八蛋家裡的人聽著,白蓮聖教前來借些糧餉,識相的快快投降!” 眾人大驚失色,抬頭一看,王官谷巍巍主峰頂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臨風而立,飄飄然有出塵絕世之姿,臉上戴著只銀色的面具,赫然便是傳說中天下無敵的白蓮教主! 魔教教主江湖上好大的聲威,法駕親臨此地,登時商隊眾人就亂了陣腳。
“不、不要慌!她只有一個人,咱們併肩子上!”孫有道竭力組織商隊,漸漸百十名保鏢集中起來了。
“應劫右使艾苦禪在此,納命來!”樹林中一道寒光電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釘進了一名打手的心窩,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聲中,那人仰天栽倒,心窩處斷箭兀自微微顫動。
“吾乃白陽堂主蕭雲天,狗奴授首!”另外一個方向,同樣是箭矢勁射,洞穿了一名倒霉蛋的喉嚨。
另外幾個方向,又有弩箭射出,每次一支,必取走一人的性命,商隊的護衛雖多,卻被白蓮教主威名所懾,進退失據,心膽俱落。
哇呀呀,巴特爾大叫起來,揮舞著馬刀厲聲咆哮:“原來是紅巾餘孽,嘗嘗我蒙古武士的厲害!” 眾蒙古武士拍馬沖向山峰,轉眼就到了白蓮教主腳下二十丈外,紛紛張弓搭箭朝她勁射。
不知是山勢太高,還是某種神功妙術,箭矢在白蓮教主身前三丈就紛紛墜地。
“雕蟲小技,只可塞外稱雄,焉能班門弄斧!”白蓮教主冷冷一笑,手捏法訣往前疾指,厲聲喝道:“韃虜受死!” 巴特爾哎呀一聲滾鞍落馬,幾名同伴盡皆震怖,趕緊一個海底撈月,把他救起來,打馬跑回官道。
“好厲害,賊婆娘好厲害!”巴特爾臉色煞白,捂著的肩窩處鮮血津津,顯然受傷不輕。
商隊頓時大亂,眾人要麼抱頭鼠竄,要麼趕著馬車東奔西逃。
白蓮教主哈哈大笑:“告訴你家張四維,再敢和聖教作對,遲早取他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