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沒想好進一步羞辱秦林的說辭,方才叫走龐憲的學徒又跑了過來:“來的是瘧疾病人,龐先生讓諸位過去瞧瞧。
” 古代中國嶺南和湖南是瘧疾多發區,湖北蘄州李氏醫館所在的長江北岸其實瘧疾並不多見,但距離不遠的湖南長沙、江西南昌乃至兩廣地區就水網密布氣候濕熱,學生們出師之後在這些地方行醫就極有可能遇到大批瘧疾病患,因此碰到瘧疾患者龐憲就讓學生們見習一下。
張建蘭沒搭理青黛,自顧著率師兄弟們離開了。
“呼……”李青黛長長地出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用手拍了拍胸口。
諸位師兄相繼離開,只剩下差不多年紀的秦林和陸遠志,青黛神情立刻變得調皮起來,烏溜溜的大眼睛在秦林臉上一轉,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撇了撇嘴:“膽小鬼,要不是我、要不是師姐我替你說話,你還不被張師兄嚇壞了?哼哼,他們也太過分了。
” 師姐?陸遠志困惑地看了看青黛,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閉上嘴巴不說話。
秦林哭笑不得,心說我離嚇壞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不過李青黛出言相助確是至誠,他也就拱拱手,老老實實地道:“那麼,就多謝師姐了。
” 這聲師姐一叫,李青黛頓時樂不可支,老氣橫秋地把小手一揮,大包大攬地道:“嗯,師弟,不用怕,今後他們再欺負你,師姐我就告訴爺爺去!” 語氣如此穩重,單看神態動作青黛把她的神醫爺爺學了個十足十,可內容卻暴露了小姑娘的稚嫩,所謂告訴爺爺,和發現男生做壞事就朝老師打小報告的女孩子沒什麼區別吧。
秦林無可奈何地撓了撓頭皮,對青黛的“好意”,他實在無話可說。
“好了,就這樣吧,秦師弟,以後記得要聽師姐的話喲……”李青黛偷笑著離開,美麗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陸遠志這才苦著張胖臉,對秦林道:“唉,秦哥你上當了。
咱們醫館排師兄弟是按年紀而不是按入門先後,小師妹明明比你小,還讓你叫她師姐,真是的……” 秦林啞然失笑,這就是小師妹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的用意嗎?被這麼個小姑娘佔了便宜,還真有點丟臉啊。
和陸遠志拖在眾學生的最後,慢慢走向醫館大堂,秦林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位張師兄,他從來都是這樣子的嗎?” “不,張師兄以前不這樣的,待我們挺不錯的。
可自從他得了荊王府邀去做良醫副的信兒,就……”小胖墩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秦林一聲冷笑,“這麼說來,他連做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啊。
” 什麼?小胖墩奇怪地睜大了眼睛,全然不明白秦林的意思:醫館中除了太師父和兩位先生之外就屬張建蘭最大,將來他若是出任荊王府良醫副,更是從八品的朝廷命官,蘄州城內外的醫生都得對他恭恭敬敬,可聽秦林的語氣,竟完全沒把他當回事? “話說回來……”秦林瞥了眼小胖墩,意味深長地壞笑著:“不是說李氏醫館選學生要考察天資聰穎嗎,陸兄弟是怎麼通過的?” 陸遠志十分得意,嘴都笑得咧到腮邊去了:“本來我是不行的,可太師父說學醫之人首重心性,古拙勝於新巧,誠樸勝於機變,就把我留下了。
” 秦林摸摸陸遠志的頭,眼前這張胖乎乎的小圓臉越來越像范德彪了,賣拐的壞叔叔就專愛找這號“誠樸”的好孩子。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醫館大堂,只見龐憲居中,學徒、弟子們繞大堂四周圍了個圈子,圈子中間有條竹編滑竿,上面躺著位老婦人。
這是夏天了,最近又長時間沒有下雨,天氣相當炎熱,可滑竿上的老婦人蓋著兩床棉被,兀自不停地打寒戰,雙頰泛青、嘴唇發紫,低聲呻吟喊冷得受不了。
滑竿旁邊蹲著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他蹲在地下似乎比普通人坐在椅子上還要高,體格非常魁梧,活像大廟裡塑的護法金剛。
那大漢抬起頭來,正巧和秦林的視線撞了個正著,他嘴裡咦了一聲,兩隻牛眼瞪得比銅鈴還大,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小兔崽子,怎麼是你?!”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八章 青蒿 秦林全然摸不著頭腦,他認得這咆哮的大漢就是當日出城時攔下自己的民壯,叫做牛大力,卻不知道為什麼再次見面竟像有深仇大恨一樣。
只見這金剛也似的大漢三兩步就衝到了秦林身前,粗大的身子帶起一陣疾風,咬牙切齒神情頗為不善,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揪他脖領子。
張建蘭、白斂一眾學徒見狀大驚,趕緊朝兩邊遠遠躲開,生怕被這蠻牛般的大漢撞上——瞧那勢頭碰上了就得筋斷骨折,豈不是一場無妄之災? 陸遠志和青黛站在秦林左側,牛大力衝過來時小胖墩呆了一呆,待看清這來路不明的大漢要揪秦林的衣領,小胖墩踏前一步想和對方理論,不料秦林卻把他輕輕推開。
秦林推開陸遠志,自知力氣和牛大力相差太遠根本沒法硬拼,本來準備側身讓過他這一撲,再施展捕俘拳的“卡脖摜耳”打他太陽穴,就算對方練了硬氣功也得好一陣頭暈眼花。
孰料青黛就在秦林側后,驚訝之下竟忘了閃避,秦林正要避到側面施展捕俘拳的時候才看見她所站位置,如果避開牛大力的衝撞從側面使“卡脖摜耳”,收不住勢頭的牛大力必然撞上青黛。
無奈之下,秦林只好雙手交叉向上一舉,正架在對方手腕上,只覺得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道沿著胳膊傳下來,這一擊之下非但雙臂骨頭差點裂開,甚至連全身骨骼關節都在咔咔作響。
原本他使的這一招是捕俘拳的“上架彈踢”,雙手上架之後借敵人之力快速回擺,同時起左腿彈踢對方小腹,招式十分凌厲。
可秦林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對方則是虎背熊腰的大漢,單單“上架”他已然竭盡全力,哪兒還有餘力“彈踢”?心頭早已叫苦不迭。
牛大力這一抓雖未盡全力,但竟被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人擋了下來,他也略微錯愕,接著出手又要抓來。
“咳咳……”正在替老婦人診脈的龐憲眉頭緊皺,冷冷地道:“奇怪,這是來醫館治病的,還是來武館打擂台的?” 牛大力聞言恍然大悟,這還是在李神醫的醫館里呢!他趕緊把舉起的手放下來服服帖帖地垂在大腿旁邊,回過頭去,半彎著腰恭恭敬敬地道: “治病,當然是來給俺娘治病的。
小的是個粗人,不懂禮數,衝撞了龐大夫,莫怪,莫怪!” 龐憲冷著張臉,鼻子里哼了一聲,沒理會牛大力,自顧著按部就班地讓老婦換了只手繼續診脈。
牛大力臉色蒼白,腦門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往下落,偌大個身子竟瑟瑟的發起抖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朝龐憲磕頭賠罪: “龐大夫,小的錯了,您千萬別掛在心上,萬一給俺娘診錯了脈,小的就算上吊也後悔不及啦!” 青黛剛剛被牛大力這莽漢嚇得不輕,但她隨爺爺在蘄州荒山野嶺中奔波,毒蛇猛獸也見了不少,膽量可比普通女子大得多了,見牛大力朝龐憲下跪的窘態,她倒笑了起來,低聲道:“喂,秦師弟,你看那大漢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