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華挺起胸脯,朗聲道:“胡元猖獗一時,神州竟而陸沉,然而我聖教有杜可用杜教主、鍾明亮鐘教主、兩代韓教主前赴後繼,胡虜雖佔了我花花江山八十年,卻不能有一日安坐!” 海風頻吹,衣袂臨風,白蓮教主手扶船欄,臻首高高揚起,滿臉驕傲之色,眼底的烈焰越發熾熱。
秦林點點頭,向前遙遙一指,但見一塊矗立海中的岩石高聳峻拔,上頭光滑平坦微有鑿痕,似乎刻了字又被磨去。
“那塊石頭上,刻著‘張弘范滅宋於此’的一行大字,乃是張弘范滅宋之後志得意滿,想要勒石記功流芳百世,後來百姓氣他不過,將石頭上字跡通通磨去,到如今只剩下一塊光石頭。
”秦林說罷眨了眨眼睛,問道:“你猜那張弘范後來如何?” 白霜華秀眉一揚:“想是被武勇義俠之輩誅殺了?” “那倒是沒有,他是壽終正寢的。
”秦林笑了笑,正當白霜華失望之際,他話鋒一轉:“不過,張弘范勒石記功的字跡被磨平,倒是後人一首詩流傳甚廣,‘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
鐫功奇石張弘范,不是胡兒是漢兒,’他沒有流芳百世,到頭來只能遺臭萬年!” “好一個鐫功奇石張弘范,不是胡兒是漢兒!”白霜華拊掌大笑,這一句頓時叫張弘范助胡虜滅同族的漢奸嘴臉躍然紙上。
想了想,白霜華瞧著那字跡被磨平的巨石,眼中晶晶閃亮:“既然張弘范想出個大名,我們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就將你剛才念的那首詩,刻在巨石上!” 好!秦林也覺得光禿禿的巨石上,刻了這首詩一定極為有趣,便吩咐等船在壕境靠岸,派人拿銀子請石匠來刻。
“要什麼石匠!”白霜華哧的一聲輕笑,突然伸掌牛大力在肘后一托,牛大力登時拿不住鑌鐵蟠龍棍,被她輕輕巧巧就奪了過去。
眾人驚疑不定,正不知她要如何作為,卻見白霜華拾起甲板上一捆纜繩,系在蟠龍棍上,然後握住鐵棍,力貫雙臂猛地擲出,那蟠龍棍便化作一道烏光飛向巨石,砰的一聲巨響,卡進了石縫之中,系著的纜繩成了一道繩橋。
“借劍一用!”白霜華輕拍秦林腰間佩劍,七星寶劍龍吟出鞘,她提著寶劍踏上纜繩,向巨石飛身而去! 但見崖門之下怒潮翻湧,一道繩橋凌空虛駕,上有白衣女子持劍而行,驚鴻翩躚宛如洛神凌波。
眾人見此奇景,無不目眩神搖。
白霜華到了巨石之上,她左手攀住石塊,右手持劍在石面上點劈砍削,那七星寶劍本是絕世寶劍,又經她以絕頂強橫的內力灌注,真真削石頭如切豆腐,剎那間石屑紛飛落入海中,一筆一畫被鐫刻出來。
沒多久一首詩二十八個大字便被刻在了巨石上,筆畫好似刀劈斧削,字字力逾千鈞。
白霜華刻好字,取出卡在石縫中的鑌鐵蟠龍棍,先一劍斬斷纜繩,將鐵棍擲回海船,然後扯著纜繩借力踏浪而行,飛身回到船上,只有裙擺與繡鞋稍稍被海水沾濕。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校尉弟兄全看得傻了眼,一個個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頗為同情地看了看秦林:長官,咱們絕對打不過這位魔教教主,將來您老和她萬一有點什麼,還請自求多福吧…… 秦林撓了撓頭皮,感覺壓力山大。
即使是魔教教主,白霜華刻好字回到船上也嬌喘吁吁,白皙的面孔被朝霞染紅,額角和鼻翼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怎麼樣,刻得不錯吧!”白霜華得意洋洋的手指巨石,隨手將寶劍一扔,正好插在秦林腰間所佩的劍鞘之中。
秦林嚇了一跳,“我靠,這個位置角度如果稍有不慎,本長官就要進宮了耶!” 白霜華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冰美人露出幾分難得的旖旎風情。
海船開走,勒石之事又無人看見,附近百姓見巨石上忽然刻了詩句,全都不明所以,都說是天神下凡來刻的字,若干年後竟成崖山一道奇景。
秦林遙望海天相接處,悠然道:“白大教主,張弘范是漢奸,你剛才提到的幾位前代教主,說起來無不稱一聲英雄好漢,就算韓林兒被朱元璋奪了位,國史上仍有一席之地,兩邊對比真是判若雲泥。
” 白霜華面露傲然之色。
孰料秦林突然問道:“不過,貴教還有位方臘方教主,他老人家名聲又如何呢?” 白霜華先是一怔,接著微有惱意:“方教主、方教主當然也是位英雄好漢,後來污衊他的,都是不實之詞!” 難怪她不好回答。
即使朱元璋奪了韓林兒之位,明朝是在龍鳳政權的屍體上建立起來的,但無論誰來修史,筆下對劉福通韓林兒仍不乏敬意,所謂“首倡義旗、為王前驅”,按太史公司馬遷所遺筆法,就算入不了帝王本紀,世家或者列傳上也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方臘就不同了,北宋末年起事的他,官史上只說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民間嘛也沒什麼好話,說書先生凈編排梁山好漢受招安之後,怎麼把方臘揍得鼻青臉腫的。
你說這叫白霜華怎麼回答呢? 秦林笑了:“同是貴教教主,同樣造反,韓山童韓林兒與方臘,百年之後聲名截然相反,難道白大教主不曾深思?” “你、你是說?”白霜華熟知本教歷史,聞言神色大變。
北宋末年,方臘起事造反,固然有官逼民反的一面,但消耗宋朝國力,攪亂東南膏腴之地,數年後就有靖康之變,宋朝軍民尊的是岳爺爺、韓元帥,當然不會怎麼待見方臘了。
鍾明亮、韓林兒等輩則完全不同,起義打的是蒙古胡虜,解百姓於倒懸,雖不成功,亦已成仁,與文天祥、張世傑交相輝映了。
“教主大人,如今朱明雖然不賢,還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張江陵新政推行,國事尚有好轉的餘地,同時蒙古小王子、東瀛豐臣秀吉、緬甸莽應里虎視眈眈,又有西洋人挾征服新大陸、囊括南洋千島萬國之銳勢越海而來,咱們割據東南,只怕……” 秦林說到這裡就頓了頓,也不避忌眾人,扳過白霜華香肩,看著她有些迷惘的雙眸:“所以,是做方臘,還是做鍾明亮,就看教主姐姐心意如何了。
” 白霜華畢竟是魔教教主,心性非等閑所能挫動,眼中的迷惘轉瞬即逝,香肩一搖震開秦林雙手,同樣直視著他:“無生老母在上,明王彌勒作證,聖教可以助你行事,但絕不可能與偽朝合作!朱元璋奪我聖教江山,害死了韓教主,明朝又禁絕我聖教傳播,此仇不共戴天!” 秦林苦笑:“唉,我的教主姐姐啊,豈不聞‘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朱元璋雖然殺了韓林兒,但他北驅蒙元出朔漠,解百姓於倒懸,光復華夏,這功績遠大於罪業,貴教又何必耿耿於懷?” “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白霜華突然笑了起來,望著秦林一字一頓地問道:“這可是你說的!” 秦林哭笑不得:“不是我說的,是亞聖孟子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