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四娘子在旁邊相陪,假模假樣的勸著,其實心頭比誰都高興,接下來主持家務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她們兩妯娌就該水漲船高了。
“唉,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大老爺為人最好不過的,怎麼就壞在那黑心爛肺的戚大郎手裡?老天不長眼啊!”三娘子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淚。
四娘子也道:“就是啊,大嫂您也別難受,好在幾個侄兒都還孝順,您還有幾十年的清福可享哩,千萬別一時想不開……” 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齒,呆了半晌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身為寡婦,確實她下半生都只能“享清福”了,家裡的大權那是再別指望。
“大姐,請、請喝口水吧。
”二娘子端著茶過來,小心翼翼地彎著腰。
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對方,大娘子平生第一次沒有發出呵斥,而是嘆口氣,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不遠處的房間里,顧克漣、顧克汐兩兄弟卻變著方兒的拉攏顧晦明。
“二哥,將來顧家的事情還指著您呢,怎麼能自暴自棄?”顧克漣有些敵視地看了看顧克漣,端著碗參湯笑盈盈的遞給顧晦明,“來來來,二哥多保重身體,喝了這碗參湯吧。
” 顧克汐咬咬牙,狠下心道:“三哥說的是,長幼有序,今後還要二哥主持家務,這副擔子除了你,還能指望誰呢?” 好你個顧克汐!顧克漣臉色難看,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老三老四都要爭家主的位置,按長幼尊卑,當然是老三佔優勢,於是老四就使個絕戶計:你不說長幼尊卑嗎,咱們還有個二哥呢,而且老大在的時候,里裡外外的事情其實都是二哥操持,現在他來繼承家主,真正名至實歸,誰也挑不出毛病! 當然老四顧克汐也打著如意算盤,顧晦明終究是個沒根沒底的“野種”,老太太在一天,他就直不起腰桿,自己要籠絡、控制他還不容易?不像家主之位落到一母同胞的三哥手裡,那才沒了指望呢! 以前兩個從來不肯叫一聲二哥的傢伙,竟鞍前馬後的爭著討好自己,顧晦明眼底深處有一絲說不出來的得意,但嘴上仍謙遜道:“這是怎麼說?二哥我流落在外無依無靠,蒙顧家承認歸宗,已經是莫大的恩典,怎敢覬覦家主之位?我這就去是請老太太,在三弟四弟中選擇賢能吧。
” 奪、奪、奪,顧老太太杵著龍頭拐杖,在幾名侍女攙扶下走了過來,八十高齡的她在不復昔日的趾高氣揚,失去長子的傷痛使她顯得格外蒼老。
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兩個親生兒子,最後落到顧晦明那張謙恭的臉上,她無可奈何的哼了一聲:“罷了,兩個不成器的東西,顧家也沒有別人可以用了,這家主之位,也就晦明來坐吧……你跟著老大這些年,里裡外外的打理,老身也都看在眼裡……” “母親大人!”顧晦明哭著跪了下去,沒人注意到他那微微翹起的嘴角。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喧鬧,僕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前來弔唁。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四二章 殺兄之徒 顧府氣勢恢宏的大門前面,秦林負手而立,打量著照壁上“兄友弟恭,顧氏家風”八個顏體大字,微笑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與戲謔,而紙灰飛舞的顧宅,於他眼中無非是數樁罪行的淵藪,充斥著犯罪的陰冷氣息。
海瑞擰著的眉宇間,帶著十二分的氣憤,唐敬亭神色恍惚,時不時低頭嘆息,師生倆的氣色都不怎麼好。
顧晦明正式以家主身份,率領三弟、四弟和眾位侄兒迎了出來。
顧克漣、顧克汐對大哥的意外死亡並沒有什麼悲痛,此時聽說海老先生和本府府尊都來弔唁,臉上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兼受寵若驚的神情——看啊,老大雖然死了,我顧家仍是瓊州一等一的紳宦大家,連海青天和唐府尊都聯袂前來弔唁呢! 唯獨顧晦明形銷骨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精神疲倦形容憔悴,一副悲痛萬分的樣子,深深一揖到地:“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家兄不幸命喪兇徒之手,有勞三位前來弔唁,真是惶恐得很!” 到底還是顧二老爺最賢良啊!前來弔唁的賓客都連連點頭,心道:顧氏四子,晦明最賢,這話沒有說錯。
可顧晦明這話說完,海瑞臉色變了幾變,想說什麼又竭力忍住,唐敬亭也神思恍惚,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秦林踏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顧二老爺放心,海老先生、唐府尊和我一定會把令兄的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將那陰險狡詐的真兇繩之以法。
” 顧晦明聞言神色微變,嘴裡乾笑兩聲,偷偷打量秦林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顧克漣、顧克汐連聲稱是:“對對對,秦長官說的是,有海青天做主,家兄一定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 海瑞在瓊州聲名極大,唐敬亭是他門生,秦林是個貶謫的錦衣武官,所以顧家兄弟話里話外都以海瑞為尊。
殊不知海瑞聽到這句話,頓時鬧了個面紅耳赤,睜著眼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唐敬亭同樣垂頭喪氣的,明知真兇即將羅網,就是打不起精神。
白霜華撲哧一樂,這次的案子斷出來,非但要叫顧家大吃一驚,而且海瑞海老兒和姓唐的這師生倆,從今往後恐怕在秦林面前,再也不好意思說嘴了吧! 顧克汐見幾人神色古怪,心頭不明所以,又問道:“對了,敢問幾位大人,聽說昨天城東五里溝找到了自盡的戚大郎,接著捕快大索城西,是戚大郎還有同夥在逃嗎?” “同夥?”秦林笑了,意味深長地道:“應該說主謀才對吧。
” 顧晦明眉心處肌肉一跳,神色難看的打了個哈哈,假裝不在意秦林的話,將眾人引入顧家,轉過照壁就是靈堂。
顧老太太、幾位當家娘子都等在這裡,見海瑞等官進來,朝他們福了一福,然後轉入後堂。
這靈堂之中氣氛又不同,掛著素絹白花、黑色挽帳,白蠟燭火光漂浮,片片紙灰飛舞,哀慟之情油然而生。
顧晦明啪的一下跪到了靈前,放聲痛哭:“大哥,大哥你走得太突然,叫二弟我如何是好?連日如墜夢中,直欲隨你而去……” “二哥,二哥保重,切不可如此!”顧克漣、顧克汐趕緊上前攙扶,至少在外人面前,總要擺出兄友弟恭的場面。
“哇咔咔咔……”秦林很沒形象的放聲大笑,笑聲在空寂的靈堂中回蕩。
弔唁賓客和顧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著,更有人眉頭大皺,暗想這錦衣武官行事怪誕荒唐,怪不得從京里貶謫出來。
顧晦明抹著眼淚,揣著明白裝糊塗:“死者為大,畢竟家兄靈前一派肅穆,不知秦長官為何發笑?忒地褻瀆了。
” 秦林笑容一斂,冰寒的目光刺向顧晦明心窩,沉聲道:“我笑顧二老爺您並沒有‘如墜夢中’,倒是那死了的顧克瀆,恐怕死到臨頭還在你編的夢裡面沒醒過來,到了陰曹地府,也是個枉死鬼!” 什、什麼?顧克漣、顧克汐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將顧晦明放開,看看秦林,又看看顧晦明,恰似大白天見了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