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074節

“動刀吧!”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
胖子抄起小刀,直截了當的劃開了屍首的肚皮,烏紅的肝、泛白的胃、紅中帶青的腸子通通暴露在燈光之下。
嘶……在場眾人紛紛外後退,唐敬亭舉起袖子遮臉,海瑞強打精神,但微顫的鬍鬚也將心頭的緊張暴露無遺,畢竟這時候官員審案是不直接動屍體的,而剖屍檢驗的情況更是少見,誰會像秦林這麼玩大開剝啊? 陸遠志搞這套是輕車熟路的,捏著胃囊就給它一刀剖開,酸腐的氣味兒頓時沖入人們鼻端,不少人嘴裡發出了噁心的乾嘔。
“秦哥,這戚大郎中午吃的包子、稀粥,喲呵,還是金鉤肉餡的包子呢,伙食不錯啊!”陸遠志檢查著胃內容物,胖臉上肥肉歡快的蕩漾著,頓了頓又道:“包子皮和稀粥化成糊糊了,肉餡和金鉤都還沒怎麼變樣,食物基本上都在胃裡,只有很少很少一點點進了腸子,這樣看來,是飯後半個時辰就死了的。
” 金鉤肉餡的包子?捕頭李大嘴驚呼起來:“城裡老馬家的金鉤包子最出名,一個大包子要三分銀子,媽的,這戚大郎還真會吃!” 唐敬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快去把姓馬的提來?” 李大嘴應諾,帶上幾名馬快,騎著馬飛也似的去了。
海瑞忍住噁心打量打量那屍首胃裡的東西,然後眼巴巴的瞅著秦林,嘴巴囁嚅幾下,想說什麼又有點不好意思。
秦林曉得他想問什麼,也不為已甚,詳細的替他分說原委。
人的消化機能隨著死亡而停止,於是就有兩條指標可以用來判斷死亡時間,首先是分泌的消化液會溶解食物,其次胃腸道的蠕動會把食物向下運送,那麼觀察胃內容物的狀態,以及食物位於胃腸道的哪個部分,就能確定死亡時間距最後一餐究竟有多久。
戚大郎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身體健康沒有疾病,消化功能健全,如果胃內容物比較完整,食物基本沒有進入十二指腸,證明死亡時間在餐後半個時辰以內;假如食物變成乳糜狀,胃內排空,食物完全下行到腸道,那麼死亡時間就在餐后兩到三個時辰;消化程度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則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到兩個時辰,法醫根據經驗和屍體狀態進行判斷。
海瑞聽得這些,捋著花白的鬍鬚兩眼放光,不停地點著頭,咿咿啊啊地應和秦林,神情非常專註。
唐敬亭旁邊看著神情古怪,罷罷罷,老師您再別提什麼把秦林收錄門牆的話了,乾脆您拜入他門下得啦! 官道上傳來馬蹄聲聲,伴隨著尖叫:“哎喲喲,李老爹,活活顛殺小人啦!” 眾人定睛細看,原來李大嘴和賣金鉤包子的馬老二同騎一匹馬,李大嘴將鞭子甩得嘩嘩響,那馬老二不會騎馬,在馬背上前仰後合,嚇得面色發白。
直到被李大嘴抱著下了地,馬老二還嘴唇直哆嗦,看來剛才一路疾馳把他嚇壞了。
“啟稟大老爺,小的將包子鋪馬老二提到。
”李大嘴又推了馬老二一下:“還不叩見海青天和知府大老爺?” 馬老二忙跪下叩頭,偷眼看看不遠處肚皮被剖開的屍首,更是魂魄都嚇飛出去,不曉得惹出了什麼禍事。
海瑞溫言安慰:“馬老二不必驚懼,此案與你無關,請你做個見證。
城裡賣金鉤包子的以你最出名,記不記得今天白天,戚大郎到你家店裡吃過包子?” 戚大郎是城裡的浪蕩子弟,從小在街面上瞎胡鬧,街坊鄰居都認識他,馬老二立刻想起來:“原來是他,嗨呀,剛才可把小人嚇壞了……對,今天中午這廝在小人店裡吃的飯,還拿現銀子把以前的賒賬都還了,小人多嘴問他為何突然有錢了,他還誇口說以後有花不完的錢呢!” 海瑞和唐敬亭的眼睛都是一亮,馬老二的說法和戚大郎那三個朋友不謀而合,發財,戚大郎這麼個混賬王八蛋,能發什麼財?值得思量! “這樣啊,那麼他吃包子,究竟是什麼時候?”海瑞又追問道。
“容小人想想。
”馬老二摳著腦殼,“嗯,小人是午時三刻蒸的一籠包子,還聽見城樓上鐘鼓響呢,剛蒸好戚大郎就來吃了,他三兩下吃完就走,好像有什麼急事,急匆匆地往西邊走了……” 戚大郎進食最後一餐的時間,在午時三刻四刻之間,屍檢證明他在餐後半個時辰就已死亡,那麼死亡時間就在未時初刻二刻(下午一點到一點半)。
問題是,友恭橋顧克瀆的被害時間是剛交未時(下午一點鐘),戚大郎沒有馬匹,絕不可能在城西友恭橋殺死顧克瀆之後,半個小時內狂奔十五里路,氣喘吁吁的到這城東的五里溝,就為了在石頭上刻一行字,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裡把自己淹死! 海瑞拈著鬍鬚,喃喃地道:“時間對不上……看來有人想製造‘戚大郎殺害顧克瀆之後投水自盡’的假象!” 對!秦林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唐敬亭做到知府,自有幾分左右逢源的本領,見“戚大郎殺人然後自盡”的案情已成為不可能,便又將話頭兜轉回來:“秦老弟不愧為京師錦衣衛出來的高手,一眼就識破案情,本府佩服之至。
目前看起來,是有人在城西友恭橋殺害顧克瀆,然後他的同夥又在城東五里溝將戚大郎推入水中淹死,製造畏罪自殺的假象啰?” 好嘛,剛才還差點和秦林急眼,現在說什麼佩服之至,真是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唐知府威武! 秦林也不和他計較,微微一笑:“不過我倒是以為,戚大郎並不一定是死在這五里溝的,剛才馬老二說過,當時戚大郎吃了金鉤包子之後是向城西走的,短短半個時辰內,被人從城西綁架到城東來淹死,仍覺不太合理。
所以我猜測,他很有可能是在城西某處被淹死,然後被移屍到五里溝來的。
” 移屍?在場眾人都大吃一驚,屍體所有特徵都顯示是被水淹死的,發現地點又是在五里溝的水潭裡面,自始至終誰會想到竟存在移屍的可能性呢? 包括唐敬亭在內,不少人本能地就想反駁,但話還沒出口,自己就又吞了回去:他們都想到了,正如秦林所言,只有死後移屍才能解釋案情的一系列反常之處! 海瑞拱拱手:“試問秦小友,真兇殺害戚大郎,無非是為了製造‘戚大郎殺死顧克瀆然後自盡’的假象,從而替自己脫罪,那麼他為什麼要殺死戚大郎之後,又移屍到城東五里溝呢?” “其實真兇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秦林話里隱含深意。
“能不能找到行兇的真正地點?”海瑞的聲音有點兒顫抖,清瘦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秦林究竟如何解開這道謎題。
咳咳,唐敬亭乾咳兩聲,以目示意李大嘴,意思是要捕快明察暗訪把第一現場找出來,否則儘是秦林辦案,瓊州府衙這邊就太丟臉了。
李大嘴被唐敬亭瞧得心虛,儘管額頭直冒冷汗,也硬是憋住沒吭聲——開玩笑,城西步行半個時辰範圍內的池塘、河灣、水井也有好幾十處,哪裡就能輕易找到?稍微拖延兩天沒找到,大老爺設下比限,把屁股打開花很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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