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全集 - 第267節

驀地里聽得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且慢!”藍影晃動,有人自旁竄到,看他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格,衛璧竟然立足不定,急退數步,眼見便要坐倒在地,那身穿藍袍之人身法快極,縱過去在他肩后一扶,衛璧這才立定。
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嬰叫道:“朱伯父!”衛璧喘了口氣,才道:“舅舅!”這人正是躲在門后甚久的朱長齡。
朱長齡橫眼瞪著女兒和衛武二人,滿臉怒火,突然反手拍的一掌,打了女兒一個耳光,大聲喝道:“好,好!朱家的子孫越來越長進了。
我生了這樣的乖女兒,將來還有臉去見祖宗於地下么?”朱九真自幼即得父母寵愛,連較重的呵責也沒一句,今日在人前竟被父親重重的打了一個耳光,一時不知所云,隔了一會,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朱長齡喝道:“住聲,不許哭!”聲音中充滿威嚴,朱九真心下害怕,當即住聲。
朱長齡道:“我朱家世代相傳,以俠義自命,你高祖子柳公輔佐一燈大師,在大理國官居宰相,後來助守襄陽,名揚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孫不肖,到了我朱長齡手裡,竟會有這樣的女兒,三個大人圍攻一個小孩,還想傷他性命。
你說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雖是呵責女兒,但這些話衛璧和武青嬰聽在耳里,均覺無地自容。
只見朱長齡氣得麵皮焦黃,全身發顫,不住地呼呼喘氣,衛璧等三人眼望地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對。
朱長齡道:“這位小兄弟拳腳不成章法,顯然從未好好的拜師學過武藝,全憑一股剛勇之氣,拚死抵抗,這就更加令人相敬了。
你們三個卻如此欺侮一個不會武功之人,平日師長父母的教誨,可還有半句記在心中嗎?”他這一頓疾言厲色的斥責,竟對衛璧和武青嬰也絲毫不留情面。
朱長齡忽地問道:“小兄弟,你怎麼來到庄中啊?怎地身穿童僕衣衫?”我沒來得及說話,朱九真便像例牌說故事一樣,像是別人告訴她事先背好的多。
朱長齡越聽眉頭越皺,聽女兒述說完畢,厲聲喝道:“你養這些惡狗,我只當你為了玩兒,那也罷了,那知膽大妄為,竟然縱犬傷人?你居然還拿他當做廝。
日後傳揚出去,江湖上好漢人人要說我‘驚天一筆’朱長齡是個不仁不義之徒。
今日不打死你這丫頭,我朱長齡還有顏面廁身於武林么?”朱九真見父親動了真怒,雙膝一屈,跪在地下,說道:“爹爹,孩兒再也不敢了。
”衛璧和武青嬰齊跪下求懇。
朱長齡漂了我一眼,見我直在一旁打呵欠,心下更是擔心,當下給下人打了個眼色,那下人點了點頭,悄悄地溜了進去,不一會便跑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說道:“老爺,姚二爺回來了!”朱長齡怒道:“哼,你們先回房去,等我見完姚弟再來懲罰你們!”說罷便隨著下人走向大廳去了。
我鶩自一人回房,等了一個時辰左右,看來他們是有商有量啊。
過了一會,他們便大聲叫喊道:“什麼?張恩公他……”說道此處他便有點嗚嗚噎噎,“咱們的大恩人張五爺,張……張五爺……他……他……已死了!”之後便是朱九真的聲音:“那怎麼會?張恩公……失蹤了十年,不是已安然歸來么?“那個新的聲音說道:”咱們住得偏僻,訊息不靈,原來張恩公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齊自刎身亡。
我還沒上武當山,在陝西途中就已聽到消息。
上山後見到宋大俠和俞二俠,才知實情,唉……“那一聲長嘆,還真的假得不行,不過演技到這種地步也可以拿個最佳男配角了。
這時我走了出去,故意裝得十分鎮定中略帶一絲不安,憂鬱的眼神稍有淚光,只聽朱長齡對朱九真說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這位兄弟說一說。
”朱九真攜著我的手,走到父親書房,但覺她的手又軟又滑,我的心不覺砰砰直跳。
她指著牆上一幅大中堂給我看。
那中堂右端題著七字:“張公翠山恩德圖”。
只見圖中所繪是一處曠野,一個少年英俊的武士,左手持銀鉤、右手揮鐵筆,正和五個兇悍的敵人惡鬥。
地下躺著兩人,一個是朱長齡,另一個便是姚清泉,還有兩人卻已身首異處。
左下角繪著一個青年婦人,滿臉懼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著一個女嬰,看來就是朱九真了。
這幅中堂紙色已變淡黃,為時至少已在十年以上。
我笑了笑,摸著這副圖畫道:“這副丹青雖是不錯,可為何上面的墨好像還沒幹的樣子?”朱長齡一驚,忙賠笑道:“是近日南風天,潮濕以至於丹青受潮而已。
”我笑了笑,應了一聲。
朱長齡舒了口氣道:“這位兄弟,還不知道你高姓大名?”“賤名末提了,姓倒跟你們恩公一樣姓張。
”我答道。
姚二當家稍一遲疑,在朱長齡耳邊說了些什麼,便同他一起出去,留著朱九真陪著我。
看著朱九真無邪的臉,嬌羞的模樣,我真有衝動抱著她一親芳澤,可想到她這些都是裝出來的,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朱長齡二人再進來時,便帶了一個僕人,僕人手中捧著一個盤子,盤中放著十二錠黃金,十二錠白銀,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劍,說道:“張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俠心腸,英雄氣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個十年八載,可是眼下突起變故,逼得和你分手,張兄弟千萬莫怪。
這是愚夫婦和小女的一點微意,請張兄弟收下,老夫若能留得下這條性命,日後當再相會……”我裝作吃驚道:“蝦米?我豈是貪生怕死之徒,府上有難我自當和伯伯姐姐共存亡。
”我一邊說,一邊將那黃金白銀往懷裡揣,那柄匕首就算了,又不是像韋小寶一般的鋒利,要來也是沒用。
朱長齡低聲道:“張兄弟說的好,那我就不隱瞞你了。
昨日姚二弟來報張恩公的死訊時,還帶了一個人來,此人姓謝名遜,外號叫作金毛獅王……”我故作驚裝,道:“嚇?”朱長齡又道:“這位謝大俠和張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強都結下了深仇,張恩公夫婦所以自刎,便是為了不肯吐露義兄的所在。
謝大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動手為張恩公報仇雪恨,殺傷了許多仇人,只是好漢敵不過人多,終於身受重傷。
姚二弟為人機智,救了他逃到這裡,對頭們轉眼便要追到。
對方人多勢眾,我們萬萬抵敵不住。
我是捨命報恩,決意為謝大俠而死,可是你跟他並無半點淵源,何必將一條性命陪在這兒?張兄弟,我言盡於此,你快快去罷!敵人一到,玉石俱焚,再遲可來不及了。
”我說什麼也是賴著不走,騙得朱長齡燒了整座紅梅山莊,朱長齡、姚清泉帶著眾人和我一起躲進地下室中。
我義憤填膺地說道:“朱伯伯如此對我,我再作隱瞞便是我的不對了。
伯伯口中的恩公便是家父,我便是翠山公的兒子張無忌。
”朱長齡吃了一驚:“什麼?你就是恩公的兒子無忌?”話到嘴邊雙唇有些發顫,眼淚刷的一聲掉了下來。
忽聞室內一人大吼道:“少林派的,崑崙派的,崆峒派的眾狗賊,來啊,來啊,我金毛獅王謝遜怕你們不成?”朱長齡道:“謝大俠失心風了,大伙兒快去看看。
”只見一大漢揮舞著鐵鏈,在密室中發狂。
我喊道:“他不是義父,他是假的、假的!”朱長齡驚道:“什麼?假的?”我又說道:“義父雙眼已瞎,頭髮也是金色的,這人雙眼完好,絕對不是義父。
”朱長齡驚覺,一指點向那大漢脅下,姚清泉在一旁幫忙,補了兩指,終於點倒那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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