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全集 - 第1154節

楚霸王道:“繼先本來不喜山茶花,現在卻喜歡了,繼先是因為青籮而喜歡。
”“你呀,就知道哄我,我老了,不受你這一套的。
”她雖然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是受肄窮:這繼先盡說好話哄我,還當我是那些小姑娘么,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青籮,你一點也不老,繼先不喜歡你說這樣掃興的話。
”楚霸王裝作惱怒,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喜歡與李青蘿一起說說話,和李青蘿聊天整個人也變得輕鬆起來,或許是她的變化感染了楚霸王吧,甚至連王語嫣也忽略了,不過,楚霸王也不怕段譽死纏爛打了,因為王語嫣已經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段正淳,自然也知道段譽是自己的兄長,段譽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幾乎是六神無主,神遊太虛,好半天才恢復正常,然後就告辭回家當皇帝了。
這不能怪楚霸王卑鄙,他實在是分手乏術啊,王語嫣對慕容復愛慕已久,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打動她的,還不如與李青蘿一起培養感情,雖然李青蘿一直將他當弟弟看,當感情的事情誰能說得來,他們又沒有血緣關係,或許有一天李青蘿會愛上自己也說不定。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一點,楚霸王還是懂得的,無論是王語嫣還是李青蘿,都不能操之過急啊!只聽得李青蘿道:“小茶,這四盆‘滿月’山茶,我看著停喜歡的,須得好好照料。
”那叫做小茶的婢女應道:“是!”李青蘿又道:“湖中風大,這四盆花在船艙里放了幾天,不見日光,快拿到日頭裡晒晒,多上些肥料。
”小茶又應道:“是!”見李青蘿如此處理這些山茶花,楚霸王無奈地笑了笑,想不到她養花多年對一些花的習性卻是不甚了解。
李青蘿聽他笑得古怪,問道:“你笑什麼?”楚霸王道:“可惜,可惜了,好生令人心疼。
”李青蘿見楚霸王還在賣關子,佯怒道:“可惜什麼了?你不給我說清楚我饒不了你?”楚霸王微笑道:“這四盆山茶花各有其名,也算是不錯山茶花了,可惜青籮卻不識其真面目,當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呢。
”李青蘿道:“這四盆山茶花雖然來之不易,居然當得青籮一聲‘不錯’?”經過這些天的了解,李青蘿知道楚霸王的眼光之挑剔,記得那天她帶著楚霸王欣賞她視如珍寶的幾株山茶花,卻只聽得楚霸王絲毫不客氣地給了一個字評價:俗,讓她難堪之極,氣憤之極,心底大罵:好心遭雷劈。
隨後,她也了解楚霸王的性子,如果能讓她說出“不錯”兩字的,這極為難得,至少他還沒有說過。
楚霸王道:“青籮,我問你,這四本山茶花當真都叫做‘滿月’嗎?”其中一本叫作‘紅妝素裹’,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臉’。
”李青蘿奇道:“‘抓破美人臉’?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李青蘿出神半晌才說道:“繼先既然清楚,不知如何分別,願聞其詳。
”楚霸王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隱隱黑斑的,才叫作‘滿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
那本白瓣上有兩個橄欖核兒黑斑的,卻叫作‘眼兒媚’。
”李青蘿聞言喜道:“這名字取得好。
”段楚霸王又道:“白瓣而灑紅斑的,叫作‘紅妝素裹’。
白瓣而有一抹綠暈、一絲紅條的,叫作‘抓破美人臉’,但如紅絲多了,卻又不是‘抓破美人臉’了,那叫作‘倚欄嬌’。
起來請想,凡是美人,自當嫻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總不會自己梳裝時粗魯弄損,也不會給人抓破,只有調弄鸚鵡之時,給鳥兒抓破一條血絲,卻也是情理之常。
因此花瓣這抹綠暈,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綠毛鸚哥。
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與人打架,還有什麼美之可言?”李青蘿倒給他弄得沒有法子,但聽他說這四株茶花居然各有一個特別名字,倒也十分歡喜,但想到楚霸王也自己這個專業認識還熟悉這些山茶花,不免憤憤不平,也在找個機會在楚霸王炫耀一下自己的養花本事,得意的說道:“繼先,你去過大理,大理茶花最多,你覺得我這花比大理怎麼樣?”楚霸王點頭道:“大理的山茶花的確數不勝數,品類之多,數量之多,可謂是甲天下,不過青籮這種茶花,據我所知,大理人確是不種的。
”李青蘿笑吟吟的道:“是么?”她明顯不相信,當年的那個人告訴她,這種茶花大理人都很喜歡的,因為那人是大理人,她當初也就堅信不疑。
楚霸王道:“青籮不信,大可待見到段兄弟時再問段兄弟,段兄弟不但是大理人,也是那人的兒子,他最是清楚不過”李青蘿臉上變色,表情甚是複雜,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見楚霸王點頭默認,她火冒三丈,恨不得去挖段正淳的,心裡暗道:混蛋。
繼先說得對,他根本不值得我為他傷神,竟然一直在騙我,越想越是氣憤,她甚至在詛咒段延慶,因為此時她想親手殺了段正淳,卻被段延慶先殺了。
女人啊,是不能跟她講道理的!李青蘿帶著楚霸王遊覽觀賞,指著樓前一株五色斑斕的茶花,說道:“這花旁的玉欄干,乃是真正的和闐美玉,很美,很美,繼先你覺得怎麼樣?”李青蘿嘖嘖稱賞花旁的欄干,就如品評旁人書法,一味稱讚墨色烏黑、紙張名貴一般。
她的神情極為得意,似是在炫耀,這是她認為最好的一本花了。
但楚霸王明顯讓她失望了,鄙夷的搖搖頭,那種不屑讓李青蘿氣得肺都快要炸了。
這株茶花有紅有白,有紫有黃,花色極是繁富華麗,李青蘿向來視作珍品,這時見楚霸王竟然頗有不屑之意,登時眉頭蹙起,眼神就差沒有露出殺氣了。
楚霸王對李青蘿的反應,心中瞭然,笑道:“請問青籮,此花叫作什麼名字?”李青蘿氣忿忿的道:“我就叫它十色茶花。
”楚霸王微笑道:“我覺得大理人給她取的名字就甚好,叫作‘落第秀才’。
”李青蘿本來就氣憤,聽得楚霸王說什麼都打算反對的了,“呸”的一聲,道:“這般難聽,多半是你捏造出來的。
這株花富麗堂皇,那裡像個落第秀才了?”楚霸王笑道道:“青籮你倒數一數看,這株花的花朵共有幾種顏色。
”“一共有十七種顏色。
”李青蘿雖然不明白楚霸王如此問法有何意,但還是仔細數了一遍才道。
楚霸王略微詫異的看了李青蘿一眼,讚許道:“青籮倒是數得仔細,一般人都只能數出十五種顏色,青籮果然是有心人。
”見李青蘿高傲地仰著小腦袋,楚霸王一陣好笑,說道:“大理有一種名種茶花,叫作‘十八學士’,那是天下的極品,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朵朵顏色不同,紅的就是全紅,紫的便是全紫,決無半分混雜。
而且十八朵花形狀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處,開時齊開,謝時齊謝,青籮可曾見過?”這十八學士在大理也是很罕見,楚霸王也是當初在尋找無量山山洞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李青蘿怔怔的聽著,搖頭道:“天下竟有這種茶花,我聽也沒聽過。
”楚霸王道:“比之‘十八學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顏色的花生於一株,‘八仙過海’是八朵異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風塵三俠’是三朵,‘二喬’是一紅一白的兩朵。
這些茶花必須純色,若是紅中夾白,白中帶紫,便是下品了。
”李青蘿不由得悠然神往,抬起了頭,怒色自言自語:“原來他只是用一些俗花來唐突我,虧我當初還相信他的話,這些年還在念著他,虧大了”看著侃侃而談的楚霸王,她心裡不由感嘆:如果我早年遇到的是繼先,那該多好?“呸”自己真是不知羞澀,竟有這種念頭,繼先只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不應該多想的,我們是不可能的。
可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可以做自己兒子的男人有感覺,不,繼先是自己的弟弟,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想到這裡,李青蘿不禁臉色一紅,紅暈都蔓延到耳墜了,猶如萬紫千紅的鮮花,甚是好看。
真是不知羞恥,李青蘿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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