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眉也目露欣賞之色,他修的非是無情道,誠己誠心,如此天香國色自是心有所好,但品花之情雖起,卻不抵道心似鐵,難以動搖分毫。
不過即使是他,至此關頭也是謹慎萬分,只因此步踏出則再無迴轉餘地……楊眉閉上眼睛,默然而立,叩心自問片刻后,他猛地睜開雙目,舌綻春雷,一聲暴喝,“斬!”同時抬手重重擊在自己胸前。
大道之上重關險阻,當砥礪前行,怎可躊躅遲疑!一擊之下,他整個神魂都虛散起來,不過一柄利劍亦從其體內震出,懸浮於頭頂。
此劍氣勢正大恢宏,散發著森森威嚴,正是盛之劍意。
楊眉自殘一擊,不惜重創,悍然將此劍意連同部分神魂一同斬出。
即使有所準備,那魂魄分離之痛依然險些令其身形當場潰散,所幸他憑莫大毅力堅忍維持著。
他儘力維持著身形,雖然仍有些模糊,但終究得以穩固數息。
他舉頭望著頭頂的利劍,成敗就在此一舉。
“去!”一聲令下,劍意顯化的寶劍電射而出,瞬間沒入大地,化入道境,侵蝕其魂,整個道境立時變化,衍生諸般幻境。
他的身影也同時化去,退出海千媚的道境,有那神魂碎片在此,心神相連,也不虞失去掌控。
“海千媚……海千媚……”渾渾噩噩間,海千媚似聽得有呼喚之聲,昏沉的神志漸漸回復了些許清明。
她發現自己正立於一林苑之內,身下是無邊花海,待要細想卻頭痛欲裂。
“牡丹花靈海千媚,速速接旨!”半空中傳來威嚴之聲。
“牡丹……花靈?是我?”她喃喃的重複著,略顯遲疑。
“不是汝又是何人?”虛空又是一道話聲降下。
海千媚看看四周的牡丹,確有隱隱相連,互為一體之感,心中疑慮不由淡去數分。
“你是何人?喚我何事?”她微仰嬌顏,望天喝問,聲音雖柔婉嫵媚,卻自帶高貴之氣。
“聖上有旨: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放,莫待曉風吹!速速接旨!”她雖神思迷昧,不得多做分辨,但終是真靈未滅,聽得此言,下意識的覺得不可遵從。
“海千媚,還不接旨,更待何時?”見她默然不語,全無接旨之意,那聲音又是一聲大喝,無邊威壓重重落下,狂風四起,迫的滿地芳華低首折腰。
“哼!我不知你所言真假,即是真旨又何必要從,我自開自謝,干你何事!”威逼之下,反激起海千媚的傲心,嬌哼一聲,凜然無懼。
此話一出,萬千牡丹皆有感應,齊齊閉蕊合瓣,林苑之內頓時色失香消。
見此情形,那聲音似也動了真怒,一串串炸雷般的話語在半空激蕩迴響。
“大膽花靈,竟敢抗旨不遵!當受火焚之刑!”熊熊烈焰平空而生,將整片花海籠罩,祝融肆虐,火光燭天,那朵朵嬌貴的牡丹似在顫慄哀鳴。
“呃——”海千媚銀牙緊咬,唇抿一線,粉拳攥的死死,卻依舊不能阻止從口中溢出的嗚咽。
她只覺自身被置於熔爐之中,那火不僅從外灼燒,還似沿著周身竅穴湧入體內,五內俱焚,痛不可言。
偏偏那烈焰未曾真正燒毀一葉一花,也未對其造成實質傷害,如此卻也無解脫之時,只可苦苦忍受。
但那折磨並沒有隨時間減弱,反而愈加劇烈,除去灼燒之痛外更似有無數利刃在切割軀體,真如千刀萬剮一般。
“啊!!!”海千媚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悲鳴不絕,嬌軀如風中落花,顫抖不止。
若是她能維持清明,細心留意,就可發現那火焰中有億萬微小的劍形在不停穿梭,這些劍意演化之劍至盛至旺,如烈火烹油,助長火勢。
然而僅是竭力自持已是耗費了她全部心力,又哪有餘力注意旁地。
此處的牡丹均與海千媚心神相連,故每一朵花所承受的焚燒之痛她都感同身受,千萬重摺磨疊加痛徹心扉,不斷衝擊著她的神智。
海千媚玉顏慘白,原本靈秀善睞的美目圓睜著,但眸光卻略顯渙散,虛茫茫投向前方,似乎已然神思不定。
她的神智已被無邊痛楚侵佔了大半,無法行動,難以思考,雜念蜂起,光怪陸離,卻又轉瞬被苦痛之焰焚為灰煙。
若不是一點靈心不昧,始終堅持,她早已崩潰。
這等折磨持續了多久?一盞茶?一炷香?又或者只是須臾間?海千媚全然失去了對時間的認知,在火刑中苦捱掙扎的意識漸漸的變的麻木,除了焚身之痛外對外界幾乎一無所感。
那道心久守之下,終於不可避免的顯出一絲疏漏,雖然轉瞬就被彌補,但那萬千牡丹中的一株就在那瞬間烈焰入體,葉焦花枯,化為灰飛。
隨著它的消失,那傳遞而來的痛楚也為之一輕,雖然僅僅減少了那麼一絲,但所有感知全集中於苦痛中的她立時就察覺到了變化。
若是再減少些更好。
這一念頭悄然浮現,一閃而過,混在諸般雜念之中,就連她自身或也未曾意識到。
然而此念一起,道心便有了罅隙,無法再堅忍如前。
那花海之中,不時有一株牡丹瞬息點燃,焚為灰燼。
每去一株,海千媚所受之苦便少去那麼一絲,但其心魂也隨之虛弱一分。
她殘存的靈智似也意識到不妥,試圖抹去那到念想,然而此念既生,就如野草長於沃野,雖刀砍火燒亦難以根除,風吹復生。
一株、兩株、三株;雖然隨著牡丹的凋毀痛楚也在不斷緩解,卻因神魂亦隨之衰減泯滅,心中的破綻反倒越變越大,愈發難以忍受堅持。
內魔橫生,雜念紛呈,難以自制,轉息千百,迷亂荒誕;眸光漸散。
十株、百株、千株;她愈是想要從折磨中脫身,神念就愈加削弱,心志不堅則更承受不住焚身之苦;此消彼長之下,原本尚可維持的抵禦漸漸的變的千瘡百孔,頹然不支,幾欲崩潰。
那火海中的牡丹消失的速度越來越快,起初還是一兩株,而後變為八九叢,到最後竟是成百上千齊齊化為灰燼。
那無數雜念卻也減少了許多,卻是心思越發凝滯之故。
萬株、千株、百株;花海殘破,原本的絢爛正被焦黑所侵佔。
而海千媚卻對此視若無睹,珠潤玉圓的胴體木然的立著,那美如嬌花的臉龐上痛苦之色漸漸的淡去,然而神情卻更為恍惚,剪水雙瞳似固結了一般,宛如兩粒迷人的黑水晶,又似蒙著層層霧靄,看不真切不見往日的生機靈動。
心中只余那絲執念,再無其他。
三株、兩株、一株;本當荼蘼花事了,卻逢災劫萬芳銷!火熄煙緲,花盡馨消,那一抹形影相弔的紅裳麗影便成了此處唯一亮色。
羅裙輕裹下,皓腕松垂粉軀之側,柔夷隱於廣袖之中,梨峰高聳,窄腰纖幼,玉腿筆直似修竹,雪股渾圓如蜜桃,身姿婀娜,體態端麗,先前諸般種種似未曾損其容色分毫;然而細觀之下卻是美目暗沉,神采隱沒,意蒙智昧,靈性全無,縱是千種風情,萬般尤物,卻不過空餘一具華美皮囊,絕艷肉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花靈海千媚悖逆君意,不尊聖旨,當永世化奴,以償所罪!”半空的聲音再次出現,聲震九霄,一股堂皇浩蕩的威壓湧現,風捲雲動。
此等威勢,若是海千媚在巔峰之時或可勉力支撐,可如今卻是靈智俱喪,又怎生抵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