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
正要將書放進包包的手一瞬定在空中，幾秒后高城才僵硬地循聲轉頭看去。
只見穿著簡單的外出服及厚外套，一頭短髮雜亂邋遢，滿臉鬍渣又雙眼紅腫的金井呆愣地站在房門口，驚訝地瞪大了眼，手裡拿著一袋便利商店的袋子。透過半透明的塑膠袋，高城看得出那袋子里裝著幾罐啤酒。
高城也看著這樣的金井愣住了。因為這和之前所認識的金井，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兩人就這麼直看著彼此發愣，讓沉默壟罩住整個空間。
不久后，站在房門口的金井率先回過神，用紅腫且充滿血絲的眼迅速掃過房內，看到高城的身旁放著一個後背包，腳邊還有一個裡頭裝了一些書，但還沒裝滿的大行李袋──他立刻明白高城在整理自己的東西。
一口氣瞬間堵在胸口，金井只能用力吐出那口氣，雙肩也無力地垂下。
「你……你在收拾東西嗎？」
聽到金井的聲線莫名地顫抖著，高城心裡有些揪緊了些，但猶豫幾秒后仍點點頭說：
「東西總不能一直放在這裡，佔你的空間。」
說完，高城又回過頭從書柜上拿出一本本書，一一整齊地裝進行李袋。那一本本書都十分厚重，等等要帶回去時，想必會很重吧。之前搬來這裡時，因為有金井騎車幫忙載，所以都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心頭就酸澀不已。
眼眶逐漸發熱，鼻尖也泛起酸意，視野也被快速湧進眼裡的水氣模糊了。
不行……不行，不能哭。
高城如此心想著，緊抿著雙唇並屏住呼吸，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儘管是被人甩了的那一方，儘管自己是用賣身還債、不堪的男娼，至少在離開時，他都希望自己是高傲、有尊嚴地離開。
哭哭啼啼的算什麼男人。更何況是為了只想包養自己的男人──
咚。
一雙手臂突然從背後環抱過來，高城整個人被納入懷裡。一股溫暖的溫度包覆著纖瘦的身體，感覺得到輕輕環抱著高城的雙臂正在顫抖，像是怕太用力會傷到懷中人，卻也怕太輕會讓對方跑了。
咦？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抱住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心緒突然亂得像打結又凌亂的毛線球，越理越亂，越想越無法理解。
然而，當高城正在試圖理解情況的同時，耳邊傳來幾近無聲的細微啜泣聲，更語帶哽咽且顫抖著開口：
「高城……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
心臟像被人突然用力揪緊，甚至疼得讓高城似乎就快窒息，所以只得張開嘴，像隻離開水中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想伸手握住金井的手，但是伸到半空中便又收回。
他想轉身用力回抱金井，想轉頭仔細看看金井現在的模樣，但是握緊了雙拳，拚命忍著。
拚命忍著的理由，連高城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是害怕，怕會再次受到傷害；或許是心疼，只因為他從沒有看過金井哭。但又或許……是因為期待。
最後，高城決定撇開雜亂的思緒，用沙啞的聲音擠出一句話。
「為什麼？」
「……高城……」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說？」
聽見高城突如其來的疑問，金井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間放鬆了所有力氣，但馬上又用力收緊雙臂。
「噯，你為什麼要挽留我？為什麼要抱住我？為什麼……是你在哭？」
沙啞的聲線逐漸顫抖，纖瘦的身子也開始微微顫著，這讓金井心底又泛起一股酸意，眼淚掉得更兇。
「對不起……」
「想哭的人，明明是我啊。因為被甩而想哭的人，明明是我啊。為什麼你反而在哭，金井旭？明明被甩的人是我，明明最應該哭的是我啊！」
越說到後面，高城越激動地開始掙扎反抗，想掙脫金井的懷抱。但是高城越是用力掙扎，金井的雙臂就抱得更緊，讓高城絲毫動彈不得。
「你說啊，金井旭！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想要我的身體，所以才來找我的吧！還要我搬來這裡、對我那麼溫柔，還對我說那些話，這些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騙我的吧！！」
高城逐漸放聲大喊，再也忍不住的淚也隨之掉出眼眶。一滴滴晶瑩的水珠像大雨一般落下，任誰都無法止住。
「高城，不是的，你聽我說……」
「不，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再上當了，金井旭！你放開我！」
「不要，我放了你就走了，你就不會再回來了，我不要……」
「反正你要的只是我的身體，我走了以後，你大可以再去找其他人！為何非得要我不可？你的這種心意我承受不起！」
「我不放！因為──我喜歡你，高城晴！」
彷彿所有力氣在一瞬間都被抽光了般，高城不再用力掙扎並大聲哭喊，就這麼任由金井抱著自己。
「真的……我是認真的。高城，我……喜歡你。」
金井也不再在乎其他事情，雙臂用力地、緊緊地將高城鎖在胸前，就像要將他揉入自己的身體里一般，連手臂都用力得生疼。而他也不等高城回應，繼續傾訴自己的心意。
「我沒有甩了你，我對你做的那些事沒有半點虛假。擔心你是真的，想對你溫柔是真的，還有……喜歡你也是認真的。我絕對沒有想包養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愛自己，也想好好愛你……僅此而已。」
金井說完，高城這才又開始大口大口喘著氣，但眼淚又開始奪眶而出。
高城用力搖著頭，全身不斷顫抖。
「不，我不相信……那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給我那筆錢？為什麼那一晚……喝了酒來找我的那一晚……頭也不回地就這麼走了？」
「那筆錢只是因為我想幫你，而那晚我會離開……是因為我知道我傷害了你。我的確……不該喝酒去找你，也不應該對你做那種事……」
金井的話還沒說完，高城連雙腿都站不住，整個人無預警地就要癱坐在地。然而背後的金井緊緊抱著他，支撐著無力的高城，並順勢緩緩坐上地板。
接著，他在高城耳邊續道：
「那天，我看到你躺在床上虛弱孤單的模樣，我瞬間就清醒了，也瞬間懂了。我傷害了你──就跟那些客人一樣。但是，我不想……我不想當你的客人，也不想再那樣傷害你……」緊緊抱著高城，金井堅定地說：「我想愛你，我想疼你，永遠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讓你不再孤單。」
噗通！
高城的心跳瞬間重新開始跳動，讓全身血液都重新活了過來。強而有力的臂膀與堅定的語氣，金井用一字一句逐漸打破了高城因為害怕受傷而築起的高牆，溫柔地撫慰心頭還湛著血的傷痕。
高城的淚又開始掉出眼眶，然而雙手這次沒有在半空中收回，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浮木一般，緊緊地抓住金井的手臂，顫抖著聲線開口：
「那你……為什麼這幾天都沒有來找我？」
「因為……我不想傷害你，但是又想要你。最重要的是，我讓你傷心了。所以，我想放你走。」
「那今天為什麼又要挽留我？」
「因為直到我今天又見到你，我才發覺──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所以要我放手，眼睜睜看著你走……根本辦不到！」
「哼，你根本是在騙人！我不相信！」
「我沒有騙人！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但是，如果你還是想走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
唉，想放我走又不讓我走，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最後還說得那麼可憐，是要讓人怎麼辦嘛……
真的，太可愛了啊……
握住金井的手，高城慢慢收起了眼淚，不久后閉眼抬起頭，認命似的輕嘆了一口氣。
「真是敗給你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咦？」
金井驚訝地抬起頭，就看到高城高仰著頭的側臉。雖然臉頰上還帶著淚痕，但嘴角勾起了笑。
「所以我這幾天到底在難過什麼嘛，這幾天和現在流的眼淚根本都白流了。」邊說，高城邊側過臉來輕瞪金井一眼，然後嘟起薄唇續道：「你說你要怎麼賠我？」
「咦？」
對金井來說，高城一直是個猜不透的存在。不僅僅是當年他追來勸說自己的用意、願意為了還債而下海的心境，以及現在突然勾起的微笑。
所以他只能呆愣地發出單音，疑惑地看著高城。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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