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令整座海島的人畜陷入一片驚慌。
寧迋舒住處的東西不多,傢俱早做了防震措施固定好,但抽屜、滑軌的門仍被震開,物品開始掉落,尚未開啟的門窗框架也逐漸發出怪響、變形。他立刻抓起急難背包開了陽台落地窗,沿牆邊樓梯往頂樓跑,坐進充電量40%的新車發動它,以原處待機的模式觀望情形。
陸續有其他公寓居民衝上頂樓,跟他一樣發動車子隨時準備避難,他們有的是舉家移動,有些人手裡還抓著電器的遙控器,看得出是緊張過頭。這次地震晃了半分鐘,寧迋舒曬了半分鐘太陽,由於大氣環境惡劣,光是曬這半分鐘就讓他覺得皮膚燙熱,他心想有機會回屋裡的話要多帶一些防晒產品了。
地震一停止他就先家演練一下最快最短的逃難路徑,好在他租住的地方並不是很大,就算天花板塌下來也能順牆面迅速移動到陽台或門口逃生。落地窗玻璃被震裂,他索性不上鎖,就近在門邊放了新買的刀具組及一支鐵鍬,最後再啟動保全雷射網。
這年頭防盜鐵窗都成古董了,在全民蓄電、電能源富裕的情況下,民宅社區最普遍選用的防盜措施就是這類智慧型雷射網或其他媒材的通電網,依法規在一定的範圍內能掃描可疑活體,由保全公司負責設定,一般禽鳥等無害活體進到戒備範圍被掃描並不會啟動裝置,只有大型活體並符合人體型態才會觸動程式,被雷射弄傷或是被電網彈飛。
「呼,還好還有這個能用。」寧迋舒稍微檢視屋內各設備的狀況,又忍不住把剛才想到的一些工具往他的救難包里塞,重新配置內容物時不禁碎念:「雖然屯了不少電池,緊要關頭也不能帶太多電池,結果還是最原始的工具可靠吧。」
他將額外加購的救難包打開,挑揀一些稱手的工具,有些東西太古早而陌生,他甚至得拿出說明書對照,比如眼前這隻金屬製品,他握在手裡打量了會兒,拿手機看載下的說明書喃喃:「這個……原來以前的開罐器長這樣。」
他看自己買的罐頭多數附有拉環,但確實有部分罐頭要用到切割器,平常也不常吃罐頭食品,而一般這種罐頭用的切割器是商店營業才有那樣的器材設備。他看手裡的開罐器好像什麼都能開,舔了舔下唇挑了一罐水果罐頭試著操作,順便吃點東西。
新聞果然立刻報導剛才的地震,已經有災情傳出,有火災及車禍,海岸須提防海嘯,不過他住的這區域很難被海嘯波及,暫時不那麼擔心。他做了點水果沙拉吃,這時門鈴響了,他遲疑幾秒去應門,這種廉價小公寓不會附那種能看門外景像的監視螢幕,他打開外門鎖隔著中央的閘門看,外頭站著宅配員。
宅配員先生說:「不好意思,這是您訂的戶外用品,至於其他商品數量較多,將由公司開大車運送過來,從陽台卸貨,到時請解除防護雷射網方便他們作業。這邊請簽收。」
寧迋舒點頭稱好,在簽收的電子板上按下指紋。然後他的手機跟光腦一直響起訊息提示音,他開箱后才去看訊息,不少朋友都說:「寧迋舒好你個烏鴉嘴,真的地震耶。」
雖然語氣戲謔,但能感受得到朋友們的不安。寧迋舒無奈嘆氣,有點憂患意識還是好的。他沒回應,放任那些不安擴散,其實也是不知道該講什麼了。他想起蘭爍曾說過,末日來臨誰還管法律,如果真到那種地步,恐怕很多事他也無能為力。
這天他收到之前訂的商品,有些堆藏在角落,然後整理了三個救難包或救難箱,分別擺在睡覺休息的床邊、浴室外和頂樓的車裡。床離落地窗不遠,想逃的話隨便拿其中一個包就能往外衝,再三確認逃生路線及步驟之後,他洗了個澡,暫時不去管找工作的事,繼續清點其他物資,盤算這些東西足夠他撐多久日子。天災意外永遠不會等人做足準備才發生,他逼自己持續關注新聞災情報導,一面整理東西。
幾個小時里一直有餘震,不是很大的震度,但東部已經引發海嘯,好山好水的城市半毀,而且有兩個颱風正在往這海島接近,實在是禍不單行。寧迋舒相信大家都在做防災準備,而他也要盡量讓自己活下去才行,這種時候新聞上除了災情報導及颱風訊息,還穿插了不少政客們出來刷存在感、互相砸黑鍋的事。
入夜之後雙颱登陸,寧迋舒將冰箱里之前買的食材都拿出來料理,不好保存的也盡量煮起來吃個過癮,吃飽喝足就坐在床上聽新聞報導、瀏覽其他器材的使用、應用說明,漸漸入睡。出現裂痕的玻璃被他貼了很多膠帶,風聲如鬼哭,他擔心睡到一半玻璃會被吹破,但還是必須睡覺養足精神,半夢半醒撐了許久終於睡熟了。
他夢到自己在剃羊毛,不是剃光,是給牠們剃個造型,綿羊們自動一隻隻跳到他面前,每隻顏色都不一樣,滿山滿谷的彩色綿羊,他忙出一身汗,穿著吊帶褲咋舌:「到底夠了沒有,我想睡覺啊!」
眼前出現一團迷煙,一個身上有綿羊特徵的獸人蘿莉兩手遮胸,靦腆說:「那你可以數我們啊,數一數就能睡啦。」
旁邊一位漂亮大姐對綿羊蘿莉勾肩,朝他笑說:「還是想做點睡前運動再睡呢?」
「只剃部分的毛覺得好那個哦。」說這句話的綿羊很高大,不僅下巴有點鬍渣,而且胸毛茂盛得長到腹部都是,被剃光毛的部分恰恰是一雙健碩的胸肌,這隻羊有竇鵬的聲貌,看得寧迋舒尖叫把剃毛刀扔開,怪吼了句:「噯喲我的媽呀!」
寧迋舒被噩夢驚醒,吊著一雙死魚眼瞪進一片漆黑里,他皺眉低喃:「我不是一直開燈?」說完發現連新聞的聲音都沒有了,只剩外面依然狂嘯的風雨。
停電了。他伸手摸索手機,打亮光源后從床邊櫃里一堆手電筒挑出一個白色較短的手提燈筒,這款手電筒能放各種尺寸的電池,他將這手電筒掛好之後發獃幾分鐘。外面本來黑黢黢的世界乍然閃爍亮光,他頭皮一麻,跳回床上抓了被子蒙頭,幾秒后響起驚天雷鳴。
他怕打雷,小時候明明不怕的,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甚至曾為當天氣象預報說有雷雨而請假不上班,遭到記過或被同事排擠,輾轉到了銀月工作之後,職場環境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讓他再也不必擔心打雷這件事。
想到失去了一個那麼好的工作,失去平穩的生活,他有些悵然,但是太逃避也無濟於事。所以他只在被窩躲半小時,直到很久沒有再聽到雷聲才拿開棉被喘氣。
「又一身汗,呿。」他皺眉,找了乾凈衣物重新再洗次澡,吹頭髮的時候,餘光一直瞥見門口有個光影閃爍,他忍不住盯著看了幾秒,不是打雷閃電,因為遲遲沒有落雷聲,大概是外面車輛照進屋裡的光亮吧。自我解釋以後他沒再多想,把頭髮吹乾就提著小手電筒出去浴室,光束打亮了房間某塊區域,一瞬間彷彿看到一個影子,他想起停電后保全雷射網也不管用了,該不會跑進小偷?
想到這裡他不動聲色移到角落摸到之前放的一把木刀,將房間各處逐一照過一遍,就在落地窗和光腦間的地帶照到一團白霧。那團霧很快凝聚出一個人形,現身的是個有點透明的女性,穿著一身白色蕾絲洋裝、白色馬丁靴,手執一把黑蕾絲傘,掛著一雙黑眼圈發出詭異號叫撲來。
她揮著兩手怪叫:「啊啊啊啊啊──」
寧迋舒看著半透明的她也慘叫:「哇啊啊啊──」
她衝到寧迋舒面前忽然收聲,往唇間豎起一根食指:「噓!」
寧迋舒瞪著她問:「幹嘛?你是誰?」是人是鬼?他沒敢問,這世界越來越陌生,光怪陸離到他不停的自我懷疑。
女孩動了動她蒼白的嘴,窘困尷尬的說:「我說了你不要嚇一跳。」
情況太過抽離他所認知的現實,因而他此刻已恢復冷靜,用黯淡無波的目光睨著她自我解答:「嗯,是鬼呢。」你他媽的為什麼?寧迋舒沉默著崩潰。
女鬼站到牆邊兩手握傘柄,靦腆拿眼尾瞅他,訥訥說:「看來你不怕鬼呢。太好了。」
「等我死掉也是鬼,到時就是同類了,有什麼好怕的。」他講完自嘲的嗤了聲,嘴角抽了下,感覺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嚇倒他了。「不過小姐,擅闖民宅還是不太好,你……」
女鬼見他打量的目光,不好意思笑了下,稍微提了下裙擺行禮報上姓名:「我叫鄭娜娜,你也可以喊我gina這樣。之前有個壞人把我封印在香水瓶里,打算賣給milkyway,還好地震加上颱風的關係,貨車出了問題讓我有機會逃出來。外面打雷太可怕,看見你這房間發出溫暖的光,所以臨時躲了進來。不好意思打攪了。」
鄭娜娜講完又點頭行禮,寧迋舒也不好再臭臉趕鬼,他無奈嘆道:「那你自便吧。」人家都講出原因又可憐兮兮的,他狠不下心要她走。
鄭娜娜開心道謝,偏頭問:「可以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姓寧,寧靜的寧。」他這回學會了,拿出手機把電子證件亮出來,讓鬼看清名字。
「喔,寧先生你好,打攪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暫時待在你身邊?我發現溫暖的光好像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
寧迋舒盯著她認真思索半晌,單手插腰,吸了口氣納悶低喃:「這是傳說中的卡到陰?」都要末日了還卡到陰,他感到相當的不吉利,但又催眠自己說不定是積陰德,負負得正也不一定?
「如果去外面的話,我說不定會被雷電打散。」鄭娜娜低頭訴苦,看起來像某種流浪動物,很可憐。「因為被壞術士封印的關係,錯過好幾次離開的機會,下次的機會到來之前希望能有個安心待著的地方,但是我感覺外面越來越不安穩,天地黯淡,就只有寧先生您這裡比較光亮跟溫暖了。」
「唉。離開就是指升天或投胎之類的吧?你會待多久?」
鄭娜娜眨了眨一雙圓眼,兩根食指絞了絞,她思忖道:「應該沒很久啦,七七四十九天之類的,總之有個週期吧。」
屋外的雷光閃熾,連室內都被照亮,一人一鬼驚愕望向落地窗,各自尖叫躲起來,躲床的往床奔,另一個則縮到沙發里抱頭叫喊,雷聲過去了,鄭娜娜攀上椅背探出一顆頭望著床上抖動的棉被包失笑:「寧先生您怕打雷啊?」
寧迋舒掀開棉被瞪鬼,鬼一臉無辜低噥:「沒事,我、我也怕的。當了鬼以後就怕的。」
「鬼怕打雷啊?」
她點頭:「是啊。我們靈體維持不易,雷電是非常強的能量,一個不小心會把我們打散的。散了的話就只是慢慢逸失的能量吧,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鄭娜娜了。」
她話音低弱,聽起來有點陰森詭異。寧迋舒本來還怕她,但聽她說了這些就莫名生了憐憫之心。卡陰就卡陰吧,衰事接二連三也不差這隻鬼了。
鄭娜娜抬頭露出淺笑,感動道:「不過我覺得能遇到寧先生真不錯啊。這麼久以來,您是除了壞術士之外第一個看得見我的人了。」
寧迋舒一點都不覺得好,但還是扯了下嘴角乾笑,拿出光腦和手機確認電都是充飽狀態,開始調頻道想聽一下新聞,片刻后他沒頭沒尾的問:「你相信世界上有獸人嗎?」
鄭娜娜睜大眼看他,訝道:「寧先生曉得獸人?」
「聽你這語氣……」
鄭娜娜點頭:「算是我生前的秘密吧。以前我有個朋友是獸人,但那位朋友不喜歡這講法,通常是用族名稱呼。我朋友是天裔族,天空的天,後裔的裔,有翅膀羽毛的多是這族系,底下還有很多分支,啊,但朋友是哪一個分支的我記不得,忽然想不起來啊。」
寧迋舒看她撓著臉頰認真回想,有一種沒嚇到鬼的不甘心,緊接著問:「那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鄭娜娜歪頭思考:「我相信有,雖然沒見過。」
寧迋舒滿意了:「我見過一個外星人。」
鄭娜娜睜大眼訝問:「這麼厲害,外星人長怎樣?來這裡觀光?侵略?搭太空船嗎?」
「你好歹懷疑一下吧。」寧迋舒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
「咦,懷疑你?為什麼?你是開我玩笑?」
「不、沒有,我是真的看過一個外星人,不過、唉,一般人都不會相信啦。」
鄭娜娜失笑:「也對喔,我以前那個獸人朋友也念過我,說我太容易第一時間相信人,都不會懷疑。哈哈。可是我跟她分隔兩地,很久沒見面了。說不定她忘記我了吧。」
寧迋舒不曉得該怎樣安慰這隻女鬼,他想到自己光腦還能上網,就問她說:「要不要聽大悲咒還是什麼心經?我不太懂這些,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網路找來播一下。」
鄭娜娜亮了眼睛點點頭,飄到他床尾歡喜說:「寧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舉手之勞。」
「那、要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我有點餓了。」
寧迋舒茫然:「啊?」
鄭娜娜趕緊解釋:「不用燒香燒紙錢那些啦,就是燒點東西,我可以從中吸取一些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