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三年,春。
邊關的硝煙還未散去,因著今上纏綿病榻多日,朝中的氛圍愈發沉鬱。一場春雨過後,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漾漾水霧鬱氣中,唯有這成國公府中滿園的垂絲海棠堆墜在梢頭,紅花滿枝,紛披婉垂。
花海中,一座石亭零零點綴。
亭中兩人,一人著織錦雲紋緞袍,一人穿綾紅撒花綉裙,微風拂過,傳來清麗婉轉的笛聲,原來他二人一撫琴,一吹笛,樂聲閑適契合,端的怡人。
少女站在廊下,遙遙地看了石亭許久。
“姑娘,大姑娘在前頭,姑娘怎麼不過去?”
她微微轉頭,耳間的翡翠墜子彷彿打鞦韆般發出沙沙聲響:“…,,我不過去了。”
那兩人在—處,何嘗有他人插進去的餘地?
只是她轉身欲走,卻被亭中之人瞧見。
“青珠,”女子放下手中玉笛,朝少女招了招手,“過來。“
“你前日不是說習琴時有礙難之處?殿下師從琴道大家,琴藝高超,有不解之處,正可向殿下討教。”
“小女…,,”聽到姐姐的話,少女卻有些羞怯。她螓首微垂,似乎不敢看眼前的男子,白瓷般的臉頰浮現出兩抹薄紅,和明艷大方的姐姐相教,截然不同。”微末技藝,小女不敢獻醜。”
“這有什麼。”楚青環笑道,她推著妹妹在古琴前坐下,拿起玉笛,坦蕩大方,”平日在家中部是你我合奏,那姐姐跟你—起,給你壯壯膽。”
說著,又朝一旁的譽王道:“殿下,青珠在琴道上頗有夭賦,還請殿下指點一二。”
間聽此言,少女忙偷偷抬頭看了一眼。譽王唇角含笑,視線看著楚青環:“自然。”
她眼神微黯,匆匆低下頭。縴手按在琴弦上,指尖如有千鈞。
一聲笛音起,琴弦相和。流暢的樂聲從指尖唇邊傾瀉而出,叮叮咚咚,如淙淙流水。婉轉起伏間,笛聲拔高,琴聲隨之跟上,一笛一琴,相互間的配合默契無間,竟比之前的合奏還要融洽。
少女黯淡的眸色中不由染上幾分喜色,琴音愈發雀躍。她再一次抬眼,偷尋那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卻發現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只在姐姐的身上。
琴聲驟然加快,一下子轉急。笛音在停頓之下連忙追上去,到底還是弱了下來。
彷彿沒有察覺到這樣的變化,少女的玉指在琴弦上舞出眼花繚亂的光影。她耳際翡翠墜子也隨之飛快搖晃,額上漸漸沁出點點汗珠,琴聲越來越快,忽然錚的一聲——
“….,弦斷了。”
楚青環忙站起來查看她的手:”青珠,有沒有受傷?”
“沒。”少女刷的一下將手藏到身後,愣怔與悵然飛快閃過,她換上強撐的笑,“沒事,姐姐。”
楚青環還想再說什麼,譽王開口:”二姑娘琴藝不凡,何需我指點?倒是我今日前來,是為了向慕先生討教功課。青環,你與我一道去罷,我怕吃個閉門羹。”
眼看著兩人走遠了,少女才將藏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指尖上一點鮮血,紅得刺目。
她重新坐在古琴前,樂聲緩緩流淌,哀婉凄清。她面上並未有怨色,只是亭中—抹煢煢孑立的身影,看得人幾乎痴了。
周子羨站在片場外,一時間竟也有些恍惚。此情此景,戲劇與現實交織,真真假假,竟教人難以分清,這便是一個優秀的演員所能帶來的感染。
片場鴉雀無聲,直到陳字洋喊了一聲:“卡!”
女孩鬆手起身,悵惘褪去,她面頰上換上滿足與欣喜的笑,一瞬間,好似那雙眼睛都在發光。”很好!”陳宇洋滿意地拍著手。人群圍了上去,包括“譽王“葉修齊和”楚青環”紀潔:”孟然,演的不錯。”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孟老師,毛巾。”
周子羨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只是靜靜凝視著那道身影,不知不覺勾起了唇角。
她表現得比上次試鏡要更好了,沒有受到流言蜚語的影響,沒有因為如今的千夫所指頹喪慌亂,甚至克服了自己的恐懼症,在鏡頭之下,綻放出教人心折的光華。
他的女孩,果然不是那樣容易被打倒的。
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男人的眸光中有冷芒浮動。只是去國外出差兩周,竟然就發生了這種事,看來他不動手,有些人不知道什麼叫收斂。
一下飛機,周子羨就匆匆趕來,在路上吩咐賀晉立刻把事情處理好,此時看到孟然一切如常,他方才放心。
“孟小姐。”他出聲道。
此時人群已經散去,孟然正朝片場外走,聞聲一頓:“……周,先生?”
“你來視察片場的?”
周子羨是投資商,來片場也不算什麼稀奇事,見陳宇洋沒注意到他,孟然剛準備揚聲招呼。
“你還欠我一頓飯。”
“呃,”她一愣,“今天……”
“我知道你接下來沒戲,”乾脆利落地堵住她的借口,周子羨嘆了口氣,“我剛下飛機,很累。”
你累不累,關我什麼事……默默腹誹著,孟然卻也不好拒絕了:“那我們去‘楚春閣’怎麼樣?前段時間劇組開機在那裡請客,我吃過,味道還不錯。”
“既然是請我吃飯,是不是可以按我的要求來?”周子羨挑挑眉。
按你的要求,那你再想去北湖七號怎麼辦。到底還沒厚臉皮到把話說出口的地步,孟然只好忍痛點頭:“行,都隨你。”
她沒想到周子羨開車帶她去了超市:“想吃頓家常菜,你做給我吃。”
我只是欠你人情,又不是你家做飯阿姨……默默腹誹著,女孩還是推起一輛小車,邁進了人流熙攘的超市。
正是下班高峰,超市裡擠滿了上班族和家庭主婦。手上一松,周子羨十分自然地把推車接了過去:“隨便看看吧。”
“你沒有想吃的嗎?”
既然答應了人家,自然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到最好。所以雖然對周子羨的要求不解,孟然還是很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我做中式菜拿手,西式菜不太擅長。”
“我不挑食。”男人與她並肩而立,在她沒注意到的地方,小心地用身體將她和人流隔開。
“那就……做道湯。”有了大致想法,孟然開始往生鮮櫃檯移動。滿耳都是說話聲、笑鬧聲,有人在打電話,有人在討價還價,這樣的喧囂紅塵里,她的眼裡不知不覺染上了暖意和放鬆。
其他人看不出來,但孟然自己明白,從進劇組那天開始,她的神經一直是緊繃的。
害怕又一次在鏡頭面前失態,害怕到手的機會從掌中溜走,兩周的準備時間,她始終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真正通過鏡頭考驗,如果真的失敗了,她又要怎樣面對接下來的狼狽?
此時爆發的謠言和辱罵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孟然無比清楚,如果她通不過第一場戲,劇組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換掉。
“都過去了。”她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
女孩有些愣怔地抬頭,周子羨淡淡笑了笑:“生活一直在繼續。”
是啊,生活一直在繼續,始終在繼續,沒有什麼,是繞不過去的坎。
她釋然地笑了起來,心中忽然有所明悟。這就是他要求這頓飯的原因嗎?
“謝謝。”她低下頭。
“嗯?”
快步往前,她狡黠地朝他擠了擠眼:“沒聽見就算啦,今晚吃炒泥鰍和燉筒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