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場分別,程儀稱之為不歡而散。
起因是望淮州一聲不吭地結了婚,而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結果是她把他砸得頭破血流,還幫他打了120進了醫院。
說起來他結婚,用“偷偷”二字來形容,確實不合適。不是偷偷結婚,而是光明正大、鑼鼓喧天、給了新娘子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婚禮不對外公開,到場好些在新聞頻道才露臉的人物,都畢恭畢敬地坐在他外祖父身側,個個笑容溫和有禮。
只是沒請她,也沒人會請她。
多麼可笑,日日同枕而眠的人,竟然偷偷結了婚。
而結了婚之後竟然每天照常和她睡在一起、親摸摟抱,彷彿無事發生。
而更離譜的是,她竟然在這張床上,發現了第三個人的頭髮,那是一根比她齊腰的頭髮還長的,金色的頭髮。
她覺得自己的後知後覺的特別可笑。
看吧,程儀,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她向來崇尚同態復仇,表面讓人如沐春風,其實綿里藏針,慣會陰陽。
所以隔天她就約陸黎在樓下咖啡館見面,順便切磋一下接吻技術。
她知道望淮州一定看得到。
其實說實話,和陸黎親得也沒有很盡興。也許是因為她和陸黎太熟,又或許是做戲給人看的親吻,不帶一絲情慾,只為發泄,總叫人興緻缺缺。
再見到望淮州,是在她家樓下,彼時她正準備上樓,被他惡劣地扯著肩帶,有點勒,又怕那根細細的絲線鬆開,她僵直了身子,情態窘迫,動彈不得。
程儀壓著嗓子,咬牙切齒地瞪他:“望淮州,你怎麼還活著。”
“是嗎,這麼盼我死,我以為你很愛我。”
“演的。”
這話不假,她當真把愛意演了十成十,也做了十成十,說是假的也不完全準確。
程儀料事如神。
那天望淮州處理完家裡的事,折回去找程儀,本打算好好地跟她解釋一下他這樁由不得他選的婚姻,並且私心地希望她可以諒解,不和他分開,可偏偏撞見她和陸黎在一起,談笑風生,姿態親昵。
望淮洲點了根煙,透過車窗,隔著細細密密的雨簾,就這麼獃獃地望了半晌。
這“半晌”的時間裡,他們又親又抱,
察覺到不對,他慢慢地接著蹙緊了眉。
他猜,不用解釋了,她都知道了。
知道他“靜悄悄”結了婚,也知道他故意瞞著她。
所以今天這一出就是做給他看的。
至於是誰告訴程儀他結婚的消息的,他已經懶得追究。
他這人沒什麼道德感,婚姻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一紙婚書框不住他,更何況他和易家那位小姐還沒有辦理結婚證。他從來沒想過要試圖用婚姻去捆綁另一個人,感情的事,最講究你情我願。
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家裡那位名為“父親”的男人——望承平,就堂而皇之帶各式各樣花枝招展的女人頻繁踏出他的家門。某一晚,他目睹那兩具胴體橫陳,在母親曾經最寶貝的沙發上,抵死纏綿,突然非常噁心,為母親感到不值。
就此恨極了他。
彼時外祖父還沒退位,那一年當真是多事之秋。
愛女賀梔英年早逝、最得力的助手又被帶走調查,罪名是涉嫌利用職務之便轉移資產。賀敬之在暗流涌動的權力的鬥爭中惶惶不可終日,整日顫顫巍巍、搖搖欲墜,徹徹底底的心力交瘁。
儘管處境如此艱難,在得知女婿在女兒死後的第二年就憋不住了著急續弦之後,賀敬之還是沒忍住,為女兒出了一口惡氣——他托醫院的朋友給望承平開了一副葯,導致三個月後望承平再也無法正常勃起。
然後把望淮州接到自己身邊,生活瑣事全權交給養子賀東滿,又把他身份證上的姓名改了個遍——他跟他外祖母姓齊。
“淮州”是他的字。
生活里他叫望淮州,身份證上只有兩個字:齊彧。
彧,通“郁”,取之茂盛、有文采之義。
清馮桂芬《序》:“聖朝養士二百年,文治彬郁,遠邁前古。”
可世俗意義上,畢竟是他望淮州有錯在先。
讓程儀被動扣了個“小三”的帽子,背了個插足別人婚姻的罵名。
發覺自己心底騰起的沒由來的煩躁,就和那路邊市政檢查一定不合格、被不知道哪個技術不好的工人修得參差不齊的低矮灌木叢一樣,他為自己這種不悅感到不安,且慌亂。
——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程儀。
這天傍晚,他擅自作主開了她家門鎖,站在玄關處,沉默良久,聽到她開門,往後讓了一步。
開口確是理所當然地涼聲質問:“誰先親的?”
又來了,好一副全世界都錯就他沒錯的模樣,程儀最討厭他這種把她當成他的所有物的語氣,沒興趣也沒心情更沒力氣和他吵架,好不容易壓制住怒火,只慢慢挑開他的半邊手臂:“你擋我路了。”
“我問你誰先親的!”
她仰頭,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輕蔑道:“你管得著嗎?用什麼身份?你人夫的身份?還是我程儀的金主?”
望淮洲抬手輕輕撫上她的右臉,用大拇指抹掉她唇角暈開的口紅,然後幫她把散下來的頭髮挽到耳後,不咸不淡地開口:
“夠水性楊花啊,程儀。”
“就這麼迫不及待?你跟我不是沒完呢嗎?賬算清了嗎就等不及了,上趕著跟人路邊激吻?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多有魅力?”
這話說得不對,她就算不路邊激吻,憑著這張臉,別人也知道她有魅力。畢竟他望淮州曾經也是這許許多多的“別人”之一。
“你少來這套,你沒有資格。而且人家有名字,他叫陸黎。”程儀的目光越過他,望向沙發上她的內褲——明明早上走的時候迭好了放在行李箱里的內褲,他肯定又翻她東西了,但是她不想和他計較了。
“還有,水性楊花?你也有臉跟我說這話。”
“你真是好本事。聽說那姓陸的吻技了得,難怪程小姐這麼喜歡。”
他輕拍了兩下她的臉頰,輕佻意味十足,又換上那副慣常的遊戲人間的嘴臉——嘴角噙著抹似有若無的笑,虛眯著眼,看誰都看不真切。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程儀,她按著他的肩膀,使勁兒把他往門外推:
“你少在這陰陽怪氣,沒事趁早滾蛋。”
望淮州眼疾手快,反手將她雙手腕高高束起,後背抵住門,想說點什麼,卻被程儀一把甩開:
“滾,我奉勸你別碰我,以後也別隨便進我家,你看看你現在像不像個流氓,你這樣闖進我家,你猜我是以入室盜竊還是入室搶劫還是強姦把你送進去?你結婚了你知道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臉頰:“望淮州,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婆。”
“你沒有道德感,你也不需要有,但是我,我程儀,明天就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婊子、小三、破壞別人家庭的騷貨!聽明白了嗎?!”
望淮州好整以暇,怒極反笑,挑眉問她:“這又不是你叫我邊用力操邊叫你騷貨的時候了?”
“……”
“程儀,你沒必要跟我這樣。”
他的聲音十分克制,但手上接下來的動作卻萬分冒犯:他不管不顧地扒她衣服,一隻手按住她的後頸,俯身低頭吮吸,像吸血鬼終於覓得滋味可口的獵物似的親她的脖頸。另一隻手則很不規矩地探進她的裙底快速操弄。
然後又看著她的眼睛,十分下流地把這隻手放進了自己嘴巴里。
——那上面波光粼粼,混雜著他的唾液,和她的淫水。
“抖什麼?你看,程儀,你還說你不喜歡我。”
不得不說,非常懂,他確確實實非常懂她每一個細微癖好。
“你這是猥褻。”
她現在沒心情跟他搞這些,她只想讓他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她的理智戰勝了情感,順手把他沒喝完的那半瓶酒抄起來,重重地敲在他頭上。
“啪”的一聲,酒瓶碎裂的聲音,紅色的汁液順著他的眉毛流至下巴,沿著臉頰一路往下。
她有點懵。
他腦袋到底壞沒壞,她不得而知,只記得那晚他捂著半邊眼睛,鮮紅血液混雜著紅酒,順著他的指縫一直流到手腕,他一臉不可置信,只說了八個字:“程儀,幫我打120。”
三年前她最後一次見他,就是在醫院。
醫生縫完針,叫家屬簽字,程儀赧然,說請您等一會兒,他家裡人還要等一會兒才到。
他的家屬——外祖父賀敬之、舅舅賀東滿和妻子易熒熒。
她是誰呢?
她是他額頭上那道傷疤的罪魁禍首。
她站在走廊里,聽見賀東滿連聲質問趙叔——跟誰打架了,誰有膽子在他望淮州腦袋上開個瓢?!
也聽見望淮州聲音發虛,輕飄飄的一句:我自己弄的。
——這謊話編得實在拙劣。
賀東滿立刻明白過來,他這外甥還是個大情種,被女人打的,還是個剛剛二十齣頭的女人。
而他望淮州,三十而立,婚後第四天,被他外面的女人打得頭破血流,鬧到醫院。
多新鮮。
也怪不得賀東滿後來對程儀其人不置可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