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點放亮。
馮玉殊不知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下的山,有好一段山路都是寂靜無人的密林,她摔了好幾跤,磕破了膝蓋,磕掉了一隻鞋,卻不敢停下來。
她一邊哭,一邊走,直到走到了有村落的地方,被一個摸黑出門到鎮上去趕集的老慍發現她。
老慍見她被嚇壞了,給了她一碗水,邀請她去自己家中,好歹換下血跡斑駁的外袍和磨破的一隻鞋。
馮玉殊拚命搖頭,老慍無法,便帶著她到最近的縣衙去。
到了縣衙門口,馮玉殊卻被告知還有兩個時辰,縣太爺才來辦公。
她於是去了縣太爺的私宅。
縣令李才得正躺在小妾的溫香軟懷酣眠,猝不及防被吵醒,於是神色不虞地打發人出來察看。
見是個吊著一口氣、好似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的貌美女子,他瞌睡登時醒了一大半,把人請了進去。
不知是哪家貴女,遇上了什麼倒霉事,萬一苦主找上門來鬧,他這個父母官,可不好做。
可是這女子脫了險,怎的不回家中,讓家人出面,反而這樣衣冠不整、狼狽不堪地拋頭露面呢?
馮玉殊沒動手邊的茶,將極樂山莊的情狀一一說了,強調了好幾遍:“那裡有數十個被關著的姑娘,還有我的同伴,正被人圍攻,生死未卜。”
李得才原本還端著茶盞,擺好架子認真聽著,聽她提到極樂山莊,他動了動壯碩的身子,咳嗽了聲,低頭抿了一口茶。
馮玉殊正疑惑他為什麼不馬上帶人出發,李才得突然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馮姑娘,此事本官已經知曉,你剛脫險,回家好生歇著,回去等信便是。”
馮玉殊面色轉冷,紺青的眼好似凝著冰,死死盯著他,擲地有聲道:“李大人是在搪塞我么?父母官草菅人命,在其位而不謀其事,若被你的上峰知道了,不知李大人頭上這頂官帽還保得住么?”
李才得呵呵兩聲,皮笑肉不笑:“馮小姐一介女流,妄議官場,不妥、不妥。”
極樂宗在滄州經營多年,豈是他小小一個縣令管得了的。何況,他現在床上那個心肝兒一樣的小妾,不就是極樂宗送來的。
極樂宗,他不僅不管,還打算不聽不聞不問到退休呢。
李才得把馮玉殊“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馮小姐,不管你來自京中何處,這裡是滄州,常言道 ‘天高皇帝遠’,又有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之說,還請姑娘不要糾纏,要不然,本官就要請姑娘到衙門裡去坐坐了。”
幾個衙役將她推出門外。
“哎…你們…”
“你不是…?”
一個聲音同時響起。
馮玉殊回頭,只見街上打馬而過的少年錯愕地停了下來。
她打量了他幾眼,有些猶疑道:“樓公子?”
“是我。”馬停得有些急了,樓關山扶了扶自己有點歪掉的玉冠,“原來小姐能開口說話。”
他今日穿了身絳色的文錦外袍,頭戴紫金玉冠,準備和狐朋狗友到城郊去打馬球,不料正好碰見馮玉殊被幾個衙役推搡出來。
樓關山正色道:“小姐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你的…夫君呢?”
馮玉殊仰起臉,紺青色的眼盯著他,裡頭逐漸氤氳起一片霧氣,竟突然跪了下去:“樓公子,求你…求你救救他…”
樓關山忙將她扶起來:“不必如此…”
馮玉殊將事情說得又快又急,卻十分扼要清楚。
他盯著這雙漂亮的眼,心猿意馬了一瞬,卻很快被她話中的內容吸引了。
極樂宗,又是極樂宗。
那個魔窟,明面上的還不夠,背地裡竟藏著這樣駭人聽聞的罪惡!
他下了馬,將馮玉殊引到路邊,叫僕從去尋了轎子來,一邊道:“馮小姐,你放心,此事我巨劍山莊絕不會袖手旁觀。”
否則巨劍山莊還有何臉面,自稱為江湖正道,立足於滄州?
馮玉殊進了轎子,聽了他這話,面上憂慮之色未曾褪去,掀開帘子道:“我和樓公子一起去。”
樓關山自己在前面騎著馬,瞧見她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心疼得不行,同時心中不禁泛出一絲酸楚來:“馮小姐與那位公子伉儷情深,死生不負,叫樓莫好生佩服。”
馮玉殊聽了淡淡一笑,這才想起來解釋這件事:“他叫孟景,其實我們…”
樓關山還在聽她下文,她卻沒接著說下去了。
她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和孟景的關係。
若一五一十說明,勢必要暴露自己和孟景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樓關山並不介意,轉頭就忘了這茬,自己轉了話題:“可是累了?歇一歇吧,轎子里備了軟毯。”
巨劍山莊在滄州也算老牌的門派了,雖然弟子實力不算太強,但勝在人多,而且有錢,裝備好。
樓關山動作很快,不出半個時辰,他們就在去極樂山莊的路上了。
待他們來到極樂山莊山門前時,卻意外地沒有遭到抵抗,如入無人境,長驅直入。
莊子里沒有一點人氣。
巨劍山莊的弟子面面相覷,連樓關山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一個弟子低頭看了眼腳下,有些疑惑:“這地怎麼粘乎乎的,鞋子都髒了。”
深褐的泥土黏在鞋面上,蹭都蹭不掉。
樓關山最先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是血。”
隨後吞了口口水,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隨身的佩劍,臉色有些發白。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片刻,很快便看到了第一具屍體,然後是第二具、第叄具、第四具……
映入眼帘的屍體像小山一樣堆成一迭,滴下的血水在地上匯成一攤淺窪,蜿蜒流向他們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