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盡頭(古言1v1H) - 46.怎忍說隱秘執迷(2)

“我最後問一遍,那狗官在哪裡?”
她厲聲問道,面上顯露出極不耐煩的神色來。
女孩臉漲紫,咳嗽了幾聲,淚流滿面,搖著頭,也不知是掙扎還是“不知道”的意思。
苗姿終於耐心用盡,紅唇撇下來,五指驟然收到極致。
她本不在乎多死一個人。更何況為避免刑責,她迫切地想找到人將功補罪,如今線索幾乎盡失,簍子越捅越大,這女孩剛好觸了她的霉頭。
女孩的掙扎慢慢無力起來,兩條腿蹬了兩下,綿軟地垂下,又無力蹬了兩下,直到斜刺里伸出一把刀,刀背碰了碰苗姿的手。
苗姿驀然抬起眼來,神色莫名地看他。
孟景朝她搖了搖頭。
他要放過這個外室?
苗姿臉陰著,盯著他,吐出一句話來:“給我一個理由。”
孟景微微皺了眉,好似連他自己也覺困惑,不得不想一想。
或許只是因為她是個無關的人,甚至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在極樂山莊的時候,馮玉殊就對她們抱有極大的同情,在危難中也不忘記伸出援助的手。
儘管他覺得那種同情,幾乎毫無道理,他也從來沒有體會過她那種與他人“命運相連”之感,但他知道這樣做,能討馮玉殊開心。
所以不知道理由也沒關係,馮玉殊一定能說出很多理由。
他很想回家了。
他用刀尖逼退了苗姿,將刀收回身後。也不像是對女孩感興趣或同情的模樣,神色寥寥地轉開了臉:“沒什麼理由,走吧。”
女孩軟倒在甲板上,握著自己的脖子,劇烈地咳嗽著。
苗姿看了她一眼,又抬眼去看孟景,眸光幾變,沒有作聲。過了片刻,才陰沉著臉,扭頭跟上他。
正待兩人準備掠出,回到自己的船上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細若蚊呢的聲音。
那外室仍癱坐在甲板上起不來,劇烈地喘息著。見他們回頭,又低下頭來,眼神閃爍,片刻后,才猶猶豫豫地繼續道:“…荊州渡,他要去荊州渡。”
苗姿回頭,盯了她一眼。她長舒了口氣,又心如死灰。好似失去依靠,絕望無助地坐在原地,捂臉哭了起來。
苗姿見她孩子氣的動作,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光微閃,在飛身躍起前的一刻,突然冷冷道:“哭什麼?天高海闊,你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
她有一雙漂亮而尖翹的眸,紅唇明艷,臉上常掛不達眼底的嬌笑。這一眼面上卻沒有笑意,那種古怪的惡意消彌了,只像是倔強倨傲的少女,冷冷地呵斥著,不知光陰里的哪個人。
或許是她自己。
女孩抬眼,仰起臉愣愣地看她。似是有些震驚,淚珠還凝在臉上。
當晚他們仍是宿在客舟中。
天地都靜,只有淺而安寧的水聲。皓然明月天懸,照一江靜水流深。
很快他們就會到達荊州渡,而且他們這樣的人,從來也無心睡眠。
苗姿坐在船頭,雙腿自然地垂在船沿,偶爾船身濺起水珠,沾濕光潔漂亮的小腿。她覺得涼了,輕輕晃了晃腿,直起身來,往船倉中走去。
她無聲地掀起帘子,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少年背倚著船倉,頭微微垂下,抱臂闔著眼,在她進來的那一刻,警覺地睜開了眼。
他默默地看著她。
一點月光照進來,她看清他偏窄而顯凌厲的眼,下頜處微微突起的骨,流暢而鋒利的側臉。
也幾乎是從她進來的那一刻,他的手就握住了刀柄,渾身的肌肉蓄緊,豹子一樣,是防備和隨時預備攻擊的姿態。
她原本應該很熟悉這樣的姿態,不知怎麼的,卻莫名愣了愣。回過神來,彎了紅唇,盯他一眼,卻沒去碰自己的白練,躬身進了低矮的船倉。
她在他對面的角落坐下,甚至頗有閑情地道:“外面江風涼了。”
孟景沒有答話,見她沒有攻擊意圖,便沉默地移開了視線。
船倉狹窄,約莫只能坐下五六個人,兩人對角而坐,中間隔了叄四個人身位,已是最遠距離。
她撫了撫手臂,將涼意驅散了,靠著倉壁微蜷了身子,抱起臂闔眼休息。
孟景動了動。
她眼睫微微一顫。沒有睜眼,卻也知道他已經走了。
船倉中又只剩她一人。
又行許多日,他們終於抵達了荊州渡。
抵達時,正是熹微時分,他們在荊州渡停靠的船隻中一個一個搜尋,果然在其中一隻船中找到了潛逃許久的滄州軍政使。
這滄州軍政使大腹便便,逃亡了多日,累得不行了,被抓住時還在船倉中睡大覺,只等開城門的時辰一到,荊州渡的官僚便會查驗戶籍文書,放人入城。
苗姿將人從床上拽起來,利落甩了兩巴掌,將人扇醒,微微一笑道:“看看是誰來了?”
她語調嬌妍明媚,那軍政使在睡夢中,還以為是那被自己拿去當餌的外室,僥倖逃脫逐風樓的魔掌趕回了他身邊。迷糊睜開眼,嘟囔喚了聲:“心肝…”
苗姿臉色一變,手下施力,當即將他一隻胳膊卸了。
軍政使慘叫了聲,完全清醒過來,抱著一隻手臂,嚇得屁滾尿流,滾下床來。
尿液從床沿滴答落下,積到地面,他卻渾然不覺,渾身發顫,跪在自己腥臭的尿液里連連磕頭,慘聲求二人放自己一條生路,說以後逐風樓在滄州,侵吞賦稅也好,扶植自家勢力也好,自己絕不敢多說半句,也絕不敢再嘗試上奏天聽。
苗姿擰起眉,竟真被他鬧得退後了一步,踟躕著沒有上前。
太臟太臭了。
她站遠了些,握緊了自己的白練,正待抬手,身側刀光一閃,軍政使殺豬似的慘嚎便好似一瞬斷在了嗓子里。
他的嗓子確實斷了。頭顱從脖子上掉下來,滾到地上,雙眼滾圓,血漫了一地。
她微偏了頭,去看身側的孟景。
他神情依舊淡漠,毫無波動,默默將刀身上的血拭去,插回了身後,越過屍首,去處理善後事宜了。
他們仔細清點了船倉中的物品,果然發現了許多揭露逐風樓勾結、置換滄州官員,侵吞田地賦稅的文書。
其中還有這官員的絕命書,說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已經設法將證據和奏摺送出,不出意外,這些東西現在已經快抵達京城了。
苗姿翻到這封絕命書時,手頓了頓。
她放下了別的事情,抿著唇,默默地,將它捏在手中,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
她想到了那個被他們放掉的外室。拿著證據和奏摺的,會是她么?
不知道。
但她自己的處境不太妙。
這些時日,朝廷不斷試探,隱隱有想費大力氣整治逐風樓的意思。前幾日千機失利,梅鳳鳴大怒,竟下令將人皮生生剝下,掛在自己卧房,事後又後悔起來,常常掩面而哭。苗姿不敢想象,在這樣的多事之秋,若那些證據上奏到朝廷,被梅鳳鳴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刑罰。
她面上血色褪去了些,唇色也有些蒼白。
她並不懼死,否則多年出生入死刀光劍影中走來,只要她畏懼過一次,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只是竟也有悵然。
苗姿抿了唇,默默將那些文書點燃了,出神盯著熊熊的火光,自嘲地勾了唇角,輕笑出聲。
孟景站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偏頭看了她一眼。
她依稀瞧見他沉寂黑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樣來。
她盯著他,眼睫輕輕一顫,眸光微閃,忽然明白了那股悵然從何而來。
從荊州渡回滄州的路上,仍是走了一段水路。
孟景盤腿坐在船尾,就著月光,一遍遍仔細擦拭著他的寶貝長刀。
苗姿依然遠遠坐在船頭,低了一點頭,沉默地望著舟身破開碧波,水花濺起一點。
她突然動了動,俯下身,試圖撈起水中明月,月色卻被她攪得支離破碎。
她試了又試,終於放棄,甩了甩手上冰涼的江水,霍地直起身來,朝孟景走去。
抱著臂,在他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孟景抬眼,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等著她開口。
她卻不看他,望著江水,沒頭沒尾道:“你出叛出樓中的日子,我曾到處打探你的消息。”
孟景沒說話。
她回過頭來,盯住他,晃了晃手中白練,微揚起臉來:“我比以前,精進了些么?”
孟景微皺了眉,好似在回想她以前的樣子。
她這麼問,約莫是多年以前受訓時,或是自己叛樓、她追殺自己時交過手。
然而他對她的印象實在模糊,也不知她為何這樣發問,便只簡單道:“你很強。”這是實話,在高手如林的殺手樓中,她身居高位,身手也很不錯。
苗姿聽了,終於微笑。
這一回眸光流轉,笑意終於抵達眼底,頰邊弧度,可堪稱甜蜜。
對話又結束了。
“喂,孟七。”
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後,苗姿彎唇喚了他的名字。
她低了頭,將繁複苗裙上掛著的鈴鐺解下來,托在手中,在他眼前極輕地晃了晃。
若死期將至,行至生命盡處,她想得他一個擁抱。
她眸中閃過她慣有的一絲張揚狡慧,紅唇輕啟:“你抱抱我,我便將它送給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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