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殊醒來時,發現自己竟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牢中。
身邊不遠處,還躺了幾個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試著動了動,發現手腕被粗繩反綁在了背後,而且渾身綿軟得很,使不上力氣。
離她最近的女子聽到動靜,微微睜開了眼,看向了她。
“解不開。”馮玉殊發出嗚嗚聲。
女子微皺了眉,似是沒有明白她想說什麼,但還是出聲勸道:“別白費力氣了。你解開了這個也沒用,我們都被下了軟筋的藥物,而且門被鎖死了,誰也逃出不去。”
馮玉殊雖不像她們身上到處是外傷,只是有些虐待的法子,明面上不一定能看出來,見她又是個啞的,女子不免生出一些憐惜。
這茅房大的牢房裡,關著十餘個被已各種手段掠來極樂宗的美麗女子,透過焊鐵的縫隙,她看到牢房的左右,也是同樣的場景。
那些聽話些的,便被帶去調教、陪客,留在這裡都是骨頭硬的,要不是曾經試圖逃跑,就是頂撞過客人。
她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很差,這陰暗潮濕的地牢,更是磨沒了許多人的求生意志。
若是那日千流得手了,她馮玉殊恐怕也是同樣的下場。
只是兜兜轉轉,她竟還是到了這裡。
她有些害怕,眼中滴下幾滴淚來,忙用手拭去了。
馮玉殊抱著臂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地牢極大,不知還有多少個這樣的牢房。
地牢之外,上方黑黝黝的,望不到頂。
她低下頭,用力將懷中的小錦囊抖了出來,然後用腳尖將它勾到跟前。
錦囊的口子在滾動中自己鬆了,露出一套飾物來。
那是她出馮府時原本穿戴在身上的,馮府不曾在吃穿上苛待她,是以這些飾物價值貴重。後來她出門在外,就把它們取下,貼身收著了。
旁邊的女子領會了她的意思,也磨蹭著上前,用同樣反綁在身後的雙手撿起那根銳利的珠釵。
兩人配合著,磨了好一陣子,終於將馮玉殊的繩子磨斷了。
“我叫馮玉殊。”馮玉殊用指尖沾了黏腥的淤土,在地上寫。
女子低頭分辨,低聲重複了一遍,也報了自己的名字:“叫我芸娘罷。”
兩人對視一眼,好似一見如故,面上都浮現出笑意。
牢房裡其他幾人見她們將繩子解了,也有幾分振奮。
馮玉殊站起來,將每人的繩子都依次解了,姑娘們低低地沖她說了一聲又一聲“謝謝”。
馮玉殊又在地上寫:“你們喊一聲。”
“喊什麼?”一個女子神情遲疑地問,“我們試過了,這地牢應該建得很隱蔽,沒有人會聽到的。”
“隨便。”馮玉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要聽。”
另一個叫雲錦的女子卻霍然站了起來,“啊”地叫了幾聲,然後回頭看向馮玉殊道:“你聽到了什麼?”
馮玉殊向其他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雲錦叫完之後,空蕩的音色迴響在地牢中,遠處還有一陣似乎是鳥雀受了驚而發出的動靜。
地牢中的女子都看著馮玉殊。
馮玉殊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這地牢竟是挖在了山莊後方,某座山的山腹之下。
山腹之中,卻聽得見鳥鳴,地面上必有一處沒有遮擋、 直接與外界相連的出口。
可是四周也沒有任何重物,如何才能將她們身在此處的信息傳遞出去呢?
處在這個牢房的女子們見她又是捏泥巴,又是摳磚的,察覺她所想,雖覺無望,情緒也不由被牽動起來:“玉殊,你想做的,我們都試過了。”
芸娘也神情複雜地看著她:“而且,就算消息遞出去了,也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是啊,這裡是極樂宗的地盤,外界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難道極樂宗里會有男人良心發現,將我們救出去?”
“這和羊求助於狼有什麼區別…”
馮玉殊靜靜聽著,一雙如水的眸子看不出什麼失望,反倒奇異地,有安撫人心的意味。
她搖搖頭,伸出蔥白的指尖,無聲道:“有一個人,可能會來救我們。”
她說可能, 並不是出於對“孟景有可能不來救她”的考量。
孟景雖帶她涉險,卻把她照顧得很好。
…雖然偶爾會在照顧的時候,隱隱流露出一絲“好後悔”和“好麻煩”的情緒。
而且以此人的做事風格,肯定會力全把她平安送回馮府,好取回說好的那五百兩,不,叄百兩呢。
只是馮玉殊也清楚,孟景孤身一人,縱然是武功高強的殺手,也有力有不及的可能。
“可有隔夜的飯食?”馮玉殊低下頭,咬著下唇使勁,嘶地一聲,從裙擺上撕出一圈布條下來。
女子們搖搖頭:“我們已經數日滴水未進了。”
竟是要將她們生生困死在這裡。
馮玉殊心下一顫,怔住了,芸娘微微皺眉,問她:“你想怎麼做?”
她有些泄氣,寫道:“腐物,或可引來飛鳥。”
女子們圍在她身邊,有人將這句話念了出來,其他人盯著她寫下的這一行字,面面相覷,都沒有說話。
遠處,地牢的最盡頭,不知隔了幾間牢房,一個女子顫抖的聲線傳來:“…兩日前,我們這裡,有一個人去了……”
地牢里安靜得落針可聞,這話音好似一陣風吹過,便能吹散了。
怪不得,從剛才起,那個方向便時不時隱約傳來一絲腐臭。
馮玉殊感到一陣驚惶和無力。
縱父親的悉心教導和書香歲月,使她比變得比一般貴女多了些見識和胸懷,卻也不曾讓她獨自面對這種險境。
她捫心自問,若她今日選擇將那位女子的身體作引,卻沒能救得這些女子的性命,日後自己該如何自處?
她生性軟弱,若此處有另一個能帶著她們自救的人,她絕對會選擇不聽、不問、不管。
可是這裡的女子,她們的求生意志,已經很薄弱了。
不知怎麼的,她腦海中慢慢浮現出,從前與父親在江南遊歷的畫面。
那時太子常服夜訪,向父親請教這個世道的止戰之法。
他們在江南碧波萬頃的湖中,一葉葦舟自在而行,父親答道:“戰非罪,以戰止戰。”
太子仁厚,眼神出浮現出不解之色:“戰事一起,必將生靈塗炭,這也是先生的道么?”
父親頭也不回:“道自在我心,要無愧於心,便有須負的罪責。”
須負的罪責。
那時馮玉殊尚且年幼,這段話聽在耳里,卻沒聽進心裡。
如今卻恍惚明白了,那時太子聽後為何露出一絲明悟的神色,朝父親作了一個士人揖。
“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她面色有愧,卻比剛才堅定了許多。
芸娘看著她,神色動容,握著她的手,似是要給她傳遞些信心:“玉殊,我們應該做什麼?”
“請那間牢房裡的各位,將那位已故的女子屍身放置在牢門一側的風口處。其餘人同我一樣,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裙,製成儘可能長的布幡。”
芸娘無意識地吞了口口水,替她說出了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