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看,更覺得暈眩,我扶著牆壁,定定神,直接懷疑自己是緊張過度。
輕靈的豎琴聲自四面八方響起,優美雅緻,腸回氣盪,由拉斐爾特訓的樂隊奏出。
他們不但擅長豎琴風笛,連精靈的短笛口琴也玩得滾瓜溜油。
加百列飛上台階,光束瞬間打在她身上。
她的身邊因著魔法長滿植物。
她在夜裡慢慢行走,步履輕盈,還愉悅地打著轉兒,鵝肪般雪白的雙足踩過野草繁花。
梅丹佐拍拍我的肩,我在衣間狠掐自己一下,頂著一顆幾十萬斤的腦袋飛上去,幾片黑羽落下,於銀光中,冰晶上,散發著玄璧的鋒芒。
我站在舞台中央,腦間一片空白。
聖殿內越來越安靜,氣氛詭異到極點。
加百列正蹲在地上採花。
而我的眼睛一直停在她身上,似乎不記得該前進。
直到聽見身後有人大力咳嗽,才清醒了些,往前邁兩步,拍拍加百列的肩。
她微笑著回頭,卻驚得立刻站起來,按住自己的胸口說:“惡魔?為什麼……這裡會有惡魔?”就像有火在眼中燒,發高燒一般失神。
我捉住她的手腕,慢慢舉起。
她驚惶地掙扎,甩掉我的手。
排練幾百次,就是腦子裡沒裝東西,也能反射性地演出。
我垂頭,半睜眼,頭髮的陰影掩住眼睛,她那裡應該只能見我的嘴角勾起。
我慢慢抬頭,另一隻手也捉住她,禁錮她,笑得自己都禁不住打寒戰。
這個表情我對著鏡子做了幾百次,怎麼變態怎麼做。
而且在這種太平間似的燈光下,肯定更有效果。
加百列嘴唇乾澀蒼白,她亦相當入戲。
她搖著頭,忽然狠狠甩開我的手。
她轉身逃跑,一邊逃一邊回頭。
這時候,理應我是跟著跑去,然後半路殺出拉斐爾。
可我跑不動。
我剛邁出兩步,眼前的景象就瘋狂震顫了一下。
我晃晃腦袋,急中生智,跑了兩步就展翅飛起,黑色的羽毛順著落了一地。
我聽到劇組裡的人在抽氣,人人都看出來了,一會少不了給人罵。
我從腰劍拔出長劍,壓低嗓音低吼:“站住……”話說聖殿根本就是一個純天然的組合音響,無論什麼聲音回蕩在這裡都會顯得神秘空曠。
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像黑霧籠罩了加百列,我睜大眼貪婪地笑,俯身往下衝去,停在加百列面前。
加百列驚叫一聲,后跌兩步,飛速轉身。
我抽出劍,往前刺去。
劍光青凜若霜色,冷冰冰地靠在她的脖子上。
我側過頭,懶懶散散地說:“留下來。
”她斷然說:“不!”“你要是不留,我就在這裡……”我捏住她的臉,淫靡地笑,“玷污你。
”加百列不愧是一老處女,小樣兒就一個純潔。
深藍瞳孔中泛起水珠,她慢慢搖頭,憎惡地看著我:“不,不……不!”我抓住她的頭髮,粗魯地扯來輕嗅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哀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
手中的深黑劍被耀眼金劍擊中,握住金髮的手鬆開,我被震退一步,猛地回頭。
玫瑰紅髮絲絲分明,俊秀的臉上掛著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倔強,拉斐爾穿著銀色鎧甲上場。
他要再騎匹馬,就真成王子了。
儘管是銀制的桶靴,可活動起來絲毫不遲鈍,關節旋轉,扭動,提腿,每一個動作都諳練到位,讓七天出生的天使都無法挑出毛病。
一陣陣重擊下,劍與劍間摩擦出星光。
為了增加逼真度,這群敬業的賤人安排這一幕我要真摔下台。
我一步步被逼退,準備好一會後仰倒下,展翅翻身,雙腳著陸。
可是,腦中混亂。
台間銀白的光束百轉迂迴,清冷得令人心寒。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模模糊糊,幻幻滅滅。
別人的現實,並不一定不是我的夢。
曼珠沙華,妖異的曼珠沙華。
竟是產生了幻覺,我看到一個男子站在我的面前,黑髮如歌,妖瞳如星。
他說,沒錯,這就是人性。
自私自利,是人性的麻醉劑,罪惡就像是沉重的負擔,把一切罪惡感拋棄,墮落吧。
他說,貪婪,虛榮,驕傲……是我最愛的原罪。
他說,沒有人會是永遠的贏家。
他說,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他在我面前拉開衣襟,露出赤裸的胸膛,及雪白上的血紅玫瑰。
他展顏而笑,他說,他說……沒錯,我很邪惡,可是我很真誠。
我真誠地告訴你,沒有人可以拒絕我。
我真誠地告訴你,即便你是高貴的大天使長,我也要拉著你一起墮落。
他在我面前傲然仰起下顎,他的笑容輕蔑而絕望。
血紅玫瑰在那輕狂一笑中,徹底失色。
身體被抽空,瞬間往後倒去。
而身後沒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幻象已經消失,可我無法自控。
我直直往下墜落,眼睛驚恐地睜得巨大……不斷放大。
有人飛奔過來將我接住,我們倆一起摔倒在地。
我尚未回神,就已聽到梅丹佐的聲音:“你怎麼了?米迦勒,米迦勒!米迦勒!”火,到處都是火,煉獄之火。
身體里有火,眼睛里有火。
自己似乎一片片被撕裂,我緊捉住梅丹佐的衣角。
梅丹佐說:“你怎麼了?告訴我,哪裡不舒服?快說啊……”台上表演仍在進行,有部分人已將目光轉移到我們這裡。
我動了動喉嚨,像被人扼住一般,吃力地說:“演,演戲……”梅丹佐急道:“你在說什麼胡話?你這樣怎麼還能演?我送你回去。
”我使了全力掙扎:“不行,要演,大家排了這麼久,不能……”每動一下,就像離火源更近一些,就像要燒盡生命。
我雙腳剛著地,就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在腦後響起:“我來代他演。
”我和梅丹佐一起回頭,皆響駭半晌。
雪白的手套在梅丹佐面前展開:“把劇本給我。
”我打開他的手:“不用你演!”路西法平平淡淡地說:“這事由不著你插手。
”梅丹佐忙站起來,飛到劇組中去拿劇本。
路西法並不看我。
周圍的人倒是把他快看出無數個洞,他習以為常地側腿而立,長長的金髮垂在白衣前,帶著高貴不可侵犯的聖光。
還好撒旦第一次和第二次出場時間相隔較長,應該來得及。
路西法看著遠處,輕聲說:“衣服給我。
”我愣了愣,把黑披風脫下,套在他身上。
他依然沒有回頭看我,只不動聲色地繫上衣帶,低聲念了咒文,一道黑霧從頭而降,染黑了他的發,他的衣裳,翅膀。
梅丹佐遞給他劇本,他在旁邊坐下,安靜地翻看。
只有頭髮和衣服的顏色變了,其他都和以前一樣,並沒太大差別。
和我剛才所看到的幻象……完全是兩個樣。
他看書的動作不快,但是瀏覽速度驚人,讓我以為他是在翻字典。
劇組的人打手勢說撒旦出場時,路西法放下劇本,展開六支黑翼,從容韶雅地飛上舞台。
溪水明澈,萬壑爭流,透明的液體自冰洲石上流下,從下方透視著人的臉,覺得他們時刻在流淚。
聖女坐在水邊,手指浸泡入流水中輕擺。
路西法剛一上去,眾天使唏噓。
拉斐爾站起來說:“米迦勒身體不好,由路西法殿下代他演。
”議論更加明顯,卻在光束照在路西法身上時停下。
路西法站在加百列身後,微微揚頭,下顎骨線條就像清幽的水灣,美麗得使人無法移目。
他的雙手攤在身體兩側,與翅膀一起,慢慢抬起,彷彿可以擁下彌望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