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茶 - 3. 螞蟻

蘇曈回到家時已經快到晚上十點,雖然有殯葬公司和葉瑄工作室的阿姨姐姐們幫忙,可是親屬方始終只有她一個人,著實把她忙得暈頭轉向,連飯都沒吃一口,連躲進角落裡舔舐傷口都沒有機會。
她小心翼翼地把泛著清冷光芒的骨灰瓮放到餐桌上,說了聲,媽媽我們回家啦。
本來還有什麼跨火盆洗柚子葉等等步驟,蘇曈全部省略了,對她來說,這不是多麼晦氣的事。
她解開麻花辮,髮絲有了形狀記憶沒有立刻散開來,她一邊抓散頭髮一邊走向浴室,米白色的靜音拖鞋在光亮的木地板上輕踩而過。
小雛菊髮夾安置在白瓷洗手台上,黑裙和白襪褪下后安靜躺在洗衣籃深處,還有素凈無花的內衣。
氤氳而起的暖氣濕了眼,當一切真的塵歸塵土歸土時蘇曈還是忍不住再哭了一次,淚水混著熱水被下水道無情吞噬。
明明八月中旬媽媽還帶她去了義大利,說是慶祝她終於從十二年應試教育中解脫。
“要麼旅行,要麼讀書,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既然你已經讀完書了,那我們就去旅行吧。”
在三一教堂下曬太陽背羅馬假日的台詞,在La Terrazza被幾個義大利少年搭訕,在布拉諾島數著房子們究竟有多少種顏色,在米蘭大運河邊挑中了枚心水的古董胸針。
明明31日晚上兩人還一起吃了飯,因為那天收到了S大錄取通知書。
而幾個小時后,她卻見到了躺在太平間的媽媽。
“……為了躲避闖紅燈的行人……電線杆……送來醫院的路上已經不行了……”警官的話斷斷續續鑽進她耳內。
蘇曈撥了蘇陽在非洲的電話號碼,不通,不通,永遠都不通。
自從父母離婚之後,她沒有再和蘇家的老人,也就是她的爺爺奶奶有過聯繫,她知道,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她和母親,而且他們兩老人在美國,她也聯繫不上。
蘇曈連嘆氣的聲音都夾著顫抖,不再理會她的親生父親這次又得消失多久,很快在手機里百度了家殯葬公司委託其全程處理後事。
關了花灑,蘇曈習慣性地將玻璃和瓷磚上的水漬颳去。
她拉過浴巾仔細擦乾身上的水珠,水汽蒸得她玲瓏有致的胴體泛起淡淡的櫻花粉。
她伸手抹開鏡子上白茫茫的霧氣,看著鏡子里鼻尖眼角都紅透了的自己。
加油吧蘇曈,她給自己打了打氣。
少女套上珍珠白的燈籠袖綢面睡裙后,提著洗衣籃走至陽台,將衣服分別裝進相應的洗衣袋裡,再放進洗衣機內。
內衣是手洗,茉莉花在她指間盛開,悠悠香氣飄進沒有月亮和星辰的夜裡。
一個人的屋子格外寂靜,可蘇曈早已習慣了這份獨處,母親在世時也並非每天都在家裡,她高中讀的是寄宿學校,只有周末回家一趟,有的時候不巧碰上葉瑄出國,得有一兩個周末沒法見到她。
手機連上餐邊柜上的藍牙音響,隨機播放著她常聽的老歌歌單,有些年代感的旋律和女聲很快飄出,她跟著比自己年齡大一輪的音符輕聲哼唱。
“……待ち合わせした場所へと、胸うときめかせて……”
(在相約見面的地方、胸中砰砰跳著)
“……Happy birthday,Love for you……”
她走進廚房,冰箱里還裝著她早上多做的半碗沙拉,她拿著油醋汁在玻璃碗里轉了幾圈,連著銀叉捧到餐桌上。
“媽媽,我吃飯咯。”她對著骨灰瓮說道。
幾個月前又有人起了個「葉瑄快點去死」的tag,聽說公眾號後台每天都有數之不盡的惡意辱罵,於是葉瑄真的寫了篇文《如果當我死去》來回嗆噴子們。
葉瑄寫了一個她所期望的葬禮,要有A先生到Z先生都前來弔唁的葬禮,要大家不痛哭流涕的葬禮,要她女兒寫一千字致辭的葬禮。
葉瑄還寫了,她希望火化后能夠海葬,最好是S市的海。
媽媽前面的遺願她都盡量做到了,就剩下海葬。
腦海里突然閃過早上在殯儀館走廊里發生的事。
唔,自己真是沉不住氣,儘管有想過他這麼早起床應該會有些低血糖,提前備了巧克力在口袋裡,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怎麼突然剪成短寸了呀?之前的長度不是還能紮起個小辮子嗎?
蘇曈撓了撓右手掌心,今天遞糖時巫時遷的指尖在她掌心輕輕劃過,她似乎還能記住那時的觸感。
像被春日裡爬出濕土的螞蟻啃了一口,酥酥麻麻的。
S市嗎?
那她可以再麻煩他一下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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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麼旅行,要麼讀書,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by羅馬假日
《Happy birthday,Love for you》@中原めいこ1989年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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