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姣在做早飯,郁清棠外公的輪椅停在窗戶前,望著窗外出神。
郁清棠和外公打了聲招呼,外公沒回頭地應了聲,郁清棠便拿了牆角的掃把出門,清掃院子里的落葉。
她驀然想起來,今天秋分。
午飯是郁清棠做的,上午白天她聯繫了家政公司,找新的保姆,下午便來了一個叫柳阿姨的,郁清棠提了幾點要求,當天便簽了合同。
2018年的秋分過後,是中秋節——闔家團圓的重要節日。
郁清棠的舅舅,也就是郁清棠外公外婆的兒子住在首都,忙著工作,照顧自己的小家庭,年年騰不出空回來,晚上六七點的時候打視頻電話回來,郁清棠幫著接通,遞給外公外婆。
舅舅祝二老中秋快樂,問爸爸身體好點沒有,回答說好點了,舅舅又把兩個孩子拉過來,給老人家看。
兩位老人家對著小輩噓寒問暖,小輩在那邊也很乖地說知道了,會的,云云。
戀戀不捨地聊了半個小時視頻,郁清棠操作方文姣的手機,把視頻掛斷,返回主界面。
手機再次響起視頻邀請。
郁清棠低頭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語氣沒有波瀾道:“我上樓了。
” 她把手機交給方文姣,教她:“按這個綠色的接聽,等一會兒就有人出來了。
” 方文姣欲言又止地看著郁清棠上樓,背影消失在樓梯后。
外公沉下臉,道:“一見到她爸的電話就跑,父女倆弄得跟仇人似的。
” 方文姣道:“再多給她點時間。
” 外公嘆氣:“你看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看不到他們倆重歸於好那天。
”頓了頓,他又說起衛庭玉,“庭玉也是,大人跟小孩子計較什麼呢,不知道先服個軟,下次見到他,我非得好好說道說道他!我——” 他越說越激動,方文姣伸手撫著他的心口,忙道:“先接電話。
” 衛庭玉蒼白病態的臉出現在鏡頭裡,笑容溫煦:“爸,媽,中秋快樂。
” 聊到最後,方文姣訥訥道:“庭玉啊,你和默默……什麼時候能坐下來好好聊聊?”衛庭玉耐心聽完,卻避而不答:“我會給她找個好歸宿的,請爸媽放心。
” “三叔。
”門外響起敲門聲,“你在裡面嗎?” 衛庭玉對鏡頭道:“家裡人催我了,下次再聊,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寄的月餅收到了嗎?” “收到了。
” “你和爸記得吃。
”衛庭玉溫和地叮囑后,掛斷了視頻。
他起身走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衛家孫輩排行第六的衛驚風,和郁清棠同年出生,只大幾個月。
他還有個雙胞胎姐姐,二嫂生下龍鳳胎的時候,郁辭的肚子剛顯懷,她身材瘦弱,孕肚就顯得格外地大。
衛庭玉也曾暢想過會不會郁辭也懷了龍鳳胎,雖然產檢已經證明不可能,但他偶爾會和郁辭這樣開玩笑。
他絞盡腦汁三個月,給未出生的孩子取名叫衛清棠,男女通用。
他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要他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滿足。
郁辭死在手術台的那天,他好像整個靈魂都被抽離王凈,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
衛庭玉生了一場大病,病中的很多記憶他都失去了,唯一能想起來的片段都是錯亂無章的。
他好像是帶過郁清棠的,在郁辭離世后,他想過要照顧好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但……似乎失敗了。
後來聽家裡的傭人說,他那時的精神狀況很不對勁,暴躁易怒,經常從寶寶房裡傳來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和大哭。
尤其聽不得女兒哭,一哭他就會大聲吼她,整座宅子都聽得見。
嬰兒雖然聽不懂,但是有本能的畏懼反應,漸漸地也不哭出聲了,後來連哭都不哭了。
餓了不哭,身上髒了也不哭,只會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安靜地躺在搖籃里。
想起來了給她餵奶粉,沒想起來就餓著,卻也囫圇地活了下來。
但長久下去,這對父女遲早要有一個會先被折磨死。
大概一年多以後,衛家老爺子把最寵愛的三兒子接回了主宅,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顧,衛庭玉休養了半年,精神漸漸好起來。
郁清棠也被接了過來。
她就像嵌在衛庭玉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不掉,時刻提醒他他的郁辭永遠不會再回來。
她也是衛庭玉治癒不了的病根。
他只能放她在那,不去管不去問,讓她遠離自己的視線。
衛家老六衛驚風道:“三叔,大家都在等你下去呢,土二他們要紅包,你準備好了嗎?” 衛庭玉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揚了揚紅包:“還有你的。
” 衛驚風笑笑,道:“我就不用了,一把年紀不好意思,留到過年給七妹妹吧。
” 衛庭玉沒說話。
衛驚風同他一道下樓,步伐配合地放慢,問道:“我聽說七妹妹畢業后回老家了,是在哪個城市?” “泗城。
”衛庭玉的嗓子有些低啞。
“好,我記下了,以後出差有機會路過泗城,我去看看七妹妹。
” “隨你。
”衛庭玉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衛庭玉把紅包發下去,小輩在客廳玩鬧,傭人走到衛庭玉身後,低聲說了句話。
書房。
衛庭玉敲門進來,裡面整齊地坐著他的三位兄弟。
衛庭玉是藝術家,不理俗務,從前現在都不管,他三位兄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找他,就只有一件事:商量郁清棠的婚事。
程家小姐託病已經快半年了,陷入僵局。
他們想給郁清棠重新談一門婚事,衛庭玉咬死不鬆口,原因是其他人他信不過。
今天也不例外。
衛庭玉用手絹抵著唇,劇烈地咳嗽著,毫無血色的臉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決:“不行!只能是程家,我女兒的婚事……咳咳咳……我自己做主!” 送走衛庭玉,衛大伯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阻郁。
衛二伯笑容玩味,捉摸不透。
只有衛四叔隱約露出擔憂神色。
衛大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道:“這個病鬼,之前也沒把衛清棠當他女兒,現在裝什麼一心為她打算的樣子!” 衛四叔看看兩位兄長,不安道:“大哥,三哥該不會知道我們為什麼想儘快把他女兒嫁出去吧?他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衛大伯冷笑道:“拖?拖到他死了他女兒更沒好果子吃!” 衛二伯壓低聲音提醒:“大哥,小聲點,小心他還沒走遠,畢竟他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 書房的聲音漸輕,融入中秋的月色。
明月高懸。
程湛兮在租的房子里和家人視頻。
程媽媽正心疼她住著租的房子,橫挑鼻子豎挑眼,就是想攛掇她回家。
“這房子不小啊,哪兒小了?我就一個人住,用不著那麼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