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帶來的餘震正在漸漸消散,清點完魔尊的殘餘勢力后,太虛山似乎也恢復了往日的狀態——除卻比之前更加寂靜冷清。
太虛山,大南音寺,嘲天宮,都陣亡了數量過半的修士,真人前輩們在一起商討了許久,最終決定將各宗門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們集中教導。
大概再過幾日,其他兩宗的弟子與教導前輩便會陸續上山,與太虛一脈共同修行歷練。
而為了快些培養起能擔大任的新弟子,太虛山用了食修的法子,開設了堂食。
今日是第一天開門,小弟子們被打發過來試試口味。
莫泠與織柔坐在一處,瞧著碗里色澤奇怪的干拌靈石粉,有些不敢入口。
“如今整個十六州的修士加起來也不過千百人,所以我師父便提了個這法子,說叫什麼集中師資力量,大南音寺和嘲天宮那邊很快就同意了。”
樓城青則坐在他們對面,解釋為何會突然出現堂食,與幾日後要與別的宗門弟子一道修行的事。
“我記得……以前還說,用丹藥靈石輔助修行都是走捷徑,沒想到今日竟然將捷徑放在我們面前。”織柔拿著勺子攪拌了一圈碗里的靈石粉,看著其中閃爍的詭異的藍綠色,搖搖頭:“但這捷徑也太可怕了,真的能夠增長修為而不是,呃,半道中殂嗎?”
作為這份食譜提議人的灼遙默默在建議冊上將干拌靈石粉畫了個叉。
樓城青瞧見她動作,突然誒了聲:“織柔師妹,你前幾日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小遙師妹可是擔心了你好久。”
織柔一怔,然後看向灼遙,露出一個笑來:“師姐,放心吧!我沒事的!”
她如今行事表現和往常無異,甚至比平時更加活力四射,灼遙卻更加擔心了。
而且旁邊這個既自來熟,又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半吊子更加惹人厭煩。
灼遙問樓城青:“樓師兄,吃完了嗎?吃完了可以離開嗎?”
樓城青不解:“我不才剛坐這裡沒一會嗎?一口沒動呢。”
灼遙突然笑了笑。
她的笑容明艷,像艷麗盛開的花。
樓城青還未反應過來,就見灼遙端起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緊他的鼻子,在他下意識張嘴呼吸的那一刻,將滿滿一碗靈石粉全部灌了進去!
靈石粉乾燥難咽,還有奇怪的甜味,樓城青被噎的直乾嘔。
織柔小心翼翼地往莫泠身邊挪了挪。
“……嘔,灼、灼遙!噦……!你!水!水!”樓城青一手摳著喉嚨,一手握拳捶桌面,眼角通紅,淚珠都落下來了。
堂食里其他弟子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嘖嘖稱讚:“那不是樓師兄嗎?真是勇士啊,這也吃得下去。”
“不是說食修做飯菜都很厲害嗎?能將原本平平無奇,口味寡淡的食物改變成色香味俱全的饕餮盛宴,怎麼我們太虛山這位……手藝不太行?”
“哦,聽說是有真人提議說不能叫我們吃太好,否則會懶怠自身修行,因此將許多飯菜的做法都通通改良了。”
“……改良二字用在這碗飯上合適嗎?”
樓城青被噎的滿臉通紅都快翻白眼了,終於從桌子上拾起身,狼狽地衝進后廚。
不明白師姐為何突然發威,織柔伸出一根手指將面前的碗推的離自己遠了些。
瞧見她的動作,莫泠也像她一樣默默將碗推遠了。
品鑒過堂食的口味,又認真寫了反饋單,三人就準備各回各峰。
灼遙猶豫再三,還是牽起織柔的手,拉著她走到無人角落,叮囑道:“你若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能自己亂來,知道嗎?”
織柔覺得她小題大做,晃了晃她的手:“哎呀,都說了,我真沒事。”
灼遙不信。
“師姐,我都想明白了。”織柔說:“這是師父自己選擇的道,我知道的。”
她聲音低了下去:“生死別離對於修士而言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我只是想起,我們的最後一面,也沒好好的道個別,沒多說幾句話……後來又想起我做他徒弟的這些年,總嫌棄他嘮叨,好像有很多遺憾,有許多事都沒來得及。”
灼遙沒說話,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於是我抱著師父的刀,一個人想了很久很久,從我有記憶開始,將我和他的所有過往都梳理了一遍,才發現他早就將「如果他不在了我該怎麼辦」這件事的答案告訴我了。”
“那你該怎麼辦?”灼遙問。
“自然是努力修行,早日大道飛升咯。”織柔笑道:“我可是他的徒弟,要像他一樣紅塵逍遙,有情愛世,而危難之際亦要挺身而出,救世救人,才不負他之威名。”
灼遙卻聽出一絲不對勁來,微微皺眉。
“還有,我不習劍了,我要學刀。”織柔語氣堅定:“我要繼承師父的不終刀。”
……
五日後,大南音寺與嘲天宮的修士都到達了太虛山。
越拾一帶人出面負責接待招攬來客,織柔和其他弟子則聚集在周圍打量著這群別宗道友。
大南音寺送來二十名築基期的佛修,還有兩位元嬰期以上的教導前輩:一位身形魁梧,袒著半邊胸,蒼髯如戟,背把戒刀,往那裡一站便似一座山,氣勢洶洶;一位細高挑兒,套在寬大的灰色禪衣里,笑眯眯的模樣像是個和善老頭。
嘲天宮則送來三十五名築基期的樂修和三位教導前輩。
樂修們各個懷裡抱著不同的樂器,衣著也更飄逸鮮亮,而在他們中間,立著位氣質格外超凡脫俗的青年。
青年一身山嵐色的寬袍大袖,外面件著半透明的罩紗,腰間系環佩,發尾別桃枝,斜抱一把七弦古琴。
織柔好奇,問灼遙:“師姐,那位別著桃花枝的樂修是誰啊?”
灼遙整天埋頭苦修,也不大認得,剛巧身邊另外一個女弟子聽見她們的對話,便湊過來替兩人解答:“那是庄飛鈺,嘲天宮宮主珏弦的關門弟子。”
灼遙不明白女弟子狂熱的眼神,又上上下下將庄飛鈺打量了一番,點評道:“一個開光後期的樂修罷了。”
“灼遙師妹,你這就不懂了吧?”女弟子搖搖頭:“你好好看看他,面若桃花,寬肩窄腰。雖是珏弦的弟子,卻並無旁的親傳弟子那般傲氣自大,反而很是謙遜溫柔,是嘲天宮脾氣最好的樂修。”
織柔附和道:“嗯,樣貌確實清新俊逸。”
女弟子頓時一臉知己難逢的表情:“最重要的是,至今都未能有人看見他撫琴,大家都說他的琴音已到出神入化之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輕易出手。”
灼遙:“再出神入化也就是個開光後期。”
織柔起了感興趣:“為何這麼說?這位師姐,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當然看最新一期的《琴仙思渺錄·鈺飛篇》知道的啦!”女弟子說著,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卷書,上面的標題正是她口中的思渺錄,落款上寫著「妙筆生」二字。
織柔驚訝:“這是什麼?”
“……聽說是我們宗門一位善書寫的弟子的筆名。”灼遙幽幽說道:“他怎麼還在寫這些東西,都是些胡編亂造的話本,也不怕被遭他編寫的事主抓住挨打。”
織柔:“師姐知道是誰嗎?”
“那倒不知,這人鬼機靈的很,越峰主先前還說想抓他來著,後來被魔族的事一耽擱也忘了。”灼遙唔了一聲:“既然還能更新,這樣看來,應該也是個和我們差不多同時入門的築基期弟子。”
織柔都不曉得這些事,她翻開書卷,只見裡面圖文並茂,首頁寫著「真假參半藝術加工」這樣的提示句,內容則從庄飛鈺入門前講起,寥寥幾筆就勾勒出樂修的性格和外貌。
“這位妙筆生文采倒是很好。”織柔稱讚。
插不進去話的莫泠聽聞后也跟著看了一眼,感覺內容和人間的話本子沒多大區別。
“唉,只不過他最近更新太慢,說是身體不適,靜不下心來構思。”女弟子收回書卷,嘆了口氣:“這次斷章在庄飛鈺偶遇紅衣俠女,一起經歷了生死磨難后卻發現那是他失蹤已久的未婚妻!真是吊人胃口。”
織柔驚訝:“庄飛鈺已經有未婚妻了?”
“假的,假的。”女弟子擺擺手,望向遠處的庄飛鈺:“這都是藝術加工!一定不是真的!”
處於幾人話題中心的樂修像是察覺到什麼,抬眼往她們的方向瞥了一瞬,又收回目光。
女弟子激動:“看到沒有!他真的好清俊!”
織柔正要點頭,就被莫泠扯了扯衣袖。
少年有些不開心,拉著她往外走,想離開人群。
“怎麼了?”織柔問。
莫泠抿著嘴角,小幅度地搖搖頭。
少年最近一直很彆扭,所表達的意思也不如剛上山時那樣好猜,織柔看不懂他的想法。
正巧那邊越拾一已經講完場面話,帶著佛修與樂修去客房居所,織柔便與灼遙打了個招呼,順著莫泠離開了。
兩個人往往鶇峰的方向去,織柔盯著少年發尾鈴鈴做響的小鈴鐺,打趣道:“哎呀,你個悶氣包,又哪裡不高興了嘛,鈴鐺甩的這麼響。”
莫泠抓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寫:「師姐喜歡他嗎?」
織柔一愣:“誰?”
「庄」。
少女反應過來:“喜歡呀,長得好看的我都喜歡。”
莫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