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好幾日大雪后,便到了除夕這天。
雖說外患還未徹底解決,但太虛山依舊像往年一樣結綵貼新符,做好了迎接新春的準備。
在拜入山門前,大家也曾都是紅塵中的普通人,千秋老祖特意在三峰下一處大概有百丈長的狹道上,造了段人間鬧市的幻景。
因此每年除夕,都會有許多弟子融入幻景里,一起守歲過新年。
今年也不例外。
天色還未大亮,織柔便捧著一個木匣站在望鶇峰主殿門外,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給自己打了氣后,才跨步進入。
經過會客廳后朝里門走,便是一處小院,院中蓋著厚厚一層白雪,雪面上有羽鶴的爪印。
她沿著走廊拐了一個彎,便到了一處居所。
“師父。”
織柔敲了敲門,喚道。
過了幾息,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門扉從裡面打開,紅湘子穿著裡衣,披著件外袍,赤腳站在屋內,還保持著張開雙臂開門的姿勢。
他瞧了眼織柔,又抬頭瞧了眼天色:“我還當我沒睡醒,聽錯了。”
青年沒有束髮,因為常年編辮子,發尾有些捲曲,垂在腰后。
“天還未亮,你便來討紅包了?”紅湘子捂住嘴小小的打了個哈欠,轉身朝屋內走去,從書桌下的柜子里抽出一封紅包遞給織柔:“擾為師清夢。”
織柔亦步亦趨地跟著進來,卻未接紅包,先將匣子雙手遞上:“師父,這是我的一百份結印圖。”
說完,她有些緊張地移開視線。
紅湘子一挑眉頭,結果匣子單手打開,裡面果然整整齊齊碼著厚厚一迭結印符。
他指尖敲了敲木匣,結印符便係數飛出,懸在半空。
織柔覺得自己手心出了一層薄汗,掩飾性的背在身後。
紅湘子瞧著眼前有三分之一的符咒是模仿織柔字跡繪製,抬手給了少女一個爆栗:“你當師父我瞎嗎?不得了了,現在還學會糊弄人了?”
織柔捂住被敲的通紅的額頭,先前抱著的僥倖心理碎了一地,她跟兔子似的往後躥了好幾步遠,警惕地看著紅湘子:“過年不能打孩子的!”
她專門早早過來,就是想乘著天色暗,紅湘子還未清醒的時候矇混過關,沒想到立馬就被識破了。
“你過來。”紅湘子捏了捏眉心,順勢坐在書桌前,朝織柔招手。
織柔站在原地沒動,她有些不敢過去。
往日里總是笑嘻嘻的,看起來沒什麼架子,相處起來輕鬆的師父,這會冷著臉,表情悚人。
見她不動,紅湘子面無表情地屈指敲了敲桌面。
織柔咬著下唇,慢慢地蹭過去,然後雙膝跪下,垂著腦袋:“師父……”
紅湘子問她:“距離一月之約還有七日,時間明明夠你寫完,為何要糊弄自己?”
少女低著頭,雙手來回絞著,不知如何開口。
“幾時學會的騙人?嗯?”紅湘子撿起那張代寫的結印符,晃了晃:“是誰教你的?”
“對不起,師父,徒兒知錯了。”織柔心知瞞不過,抬起頭直視著紅湘子的眼睛:“是我貪玩偷懶,是我態度不正,所以、所以阿泠才說幫我寫……都是我的錯,和他無關的。”
紅湘子被氣笑:“你倒是仗義。”
頭次見到紅湘子這樣的架勢,織柔不知怎得也委屈起來:“師父要罰要打,我一人承擔!絕無怨言!”
“絕無怨言?”紅湘子被氣的額角一跳,猛地抬起手,嚇得織柔閉住眼睛,縮起肩膀。
等了許久,預想中的巴掌也沒落下來。
少女猶豫著睜開眼,就看到紅湘子蹲下身,將她攬入懷中。
青年的手心裡有薄繭,他摸了摸織柔的發頂,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語氣不舍:“……你啊,往後該怎麼辦。”
他的聲音里似乎帶著哀傷,織柔不明所以,只是伸手回抱住了對方,也拍了拍肩膀:“往後有師父在的嘛。”
紅湘子嘆了口氣,鬆開她:“魔族破界而出,不知何時才能將他們重新封印,萬一有一天,我戰死……”
“瞎說!”織柔打斷他:“師父還有百年便要踏上天階了,怎麼能妄自菲薄。”
“等到春季魔族繁衍結束,他們便不會像之前那樣同我們打游擊戰,一定會正面開戰。”紅湘子平視著織柔的眼睛:“我先前去南疆找妖王合作,但他們只想隔岸觀火,而嘲天宮態度曖昧,如今能夠調動的戰力唯有太虛一脈與大南音寺。”
織柔不明白紅湘子為何要說這些。
“屆時大戰,應該是分三個主戰場——北海的天階,人間的鶴州,還有無回海。”紅湘子拉著織柔站起身,將紅包塞進她手裡:“若是能贏,你像現在這樣偷懶做小聰明,並無問題,可若不能贏,柔柔,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結局?”
“……我沒有想過,師父,我一直覺得我們能贏的。”織柔低頭看著紅包,上面用金砂寫著新年快樂,還落了福滿印。
紅湘子:“你隨我去了人間二十一州城,見過那般的慘像,也覺得能贏?”
織柔聲若蚊蚋“因為後來救了阿泠……”
“因為後來救到了他,你便起了自大妄為之心,哪怕幾萬人里只能活下去一人,你也覺得自己能救世了?”
一滴淚砸在地板上,像破碎的珍珠。
織柔抹著眼淚,哽咽道:“師父教訓的是,是弟子道心浮躁,往後定會好好修行,絕不投機取巧,不負師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