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位於內陸腹地,十月中旬多雨。
昨天夜裡,班主任發群公告,提到氣象部門發布暴雨藍色預警信號,提醒家長孩子出門避風避雨,颳風時不要在廣告牌、臨時搭建物等下面逗留的相關事項,並告知今日早自習晚到不計入遲到,不扣分。
大雨將窗戶玻璃打得啪啪作響,無休無止。
我在玄關換鞋,沉毅正從洗手間出來,回房間取車鑰匙:“我送你。”
昨晚店裡生意好,他忙到凌晨才回來,眉眼裡藏不住的倦意,我不忍心,當做不在意地拒絕:“不要,鄒凱說他來接我。”
“他怎麼接你?騎自行車?”沉毅正在換鞋的動作頓了頓。
我垂眸看著鞋面,不說話了。
“不想讓我送?”沉毅走到我面前,注意著力道拍拍我的肩膀:“還生爸氣呢?”
我不承認:“沒有。”
他那雙灼人的眼睛深深看著我,我心裡有鬼,刻意迴避他的目光,轉過身背對他,拉開門往外走:“你睡覺吧,像只熊貓,一點都不帥。”
說完自顧自下樓,撐住傘頂著風雨艱難地走進潑天大雨中。
斜坡水流湍急,安置小區物業懈怠,路邊很多小水坑,我的防水小白鞋還沒走出小區門口,已經報廢,被雨水浸得濕透。
我揩了一把臉上的水,眼角餘光見一輛麵包車行駛過來,鳴笛一聲,穩穩停在我左邊的馬路上。
我抬頭看過去,款式普通的五菱宏光,這輛的面容和聲音之於我而言卻別具一格,如此眼熟的角角落落。
購車那天,是沉毅帶我去二手市場把它開回來的。
我當時激動得要死,心想我家也有車了。
可我現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甩了甩鞋子里的水,我上車。
“真是落湯雞,擦擦你的頭髮。”沉毅掃了我一眼,一塊乾淨毛巾扔過來蓋在我頭上。
“拿著。”他遞過來一個袋子,裡邊裝著用來換的鞋子、校服。
他嘆口氣:“趕著酸雨洗澡嗎,逞什麼強。”
我聽出幾分寵溺來,有點受用,陰鬱的心情稍許放晴,甜蜜了幾分。
“哼。”我輕哼,拌嘴,“我要是落湯雞,你就是不落湯公雞。”
他笑笑,隨我怎麼說,駕輕就熟地開向我學校,送我到學校門口。
直到目送我走上風雨走廊,收回傘,他才調頭回家。
在學校的時光,我心不在焉,通過桌上偷偷放的鏡子觀察自己的五官,心事重重。
我即將冒險,做這輩子有史以來最大膽的嘗試。
這是我翻來覆去,想到的最絕望也是最充滿希望的辦法,這個念頭很變態,很駭人,可我無數次偃旗息鼓,又有無數次捲土重來,想要永遠佔有他的慾望將我燃燒殆盡,我已毫無理智,只要能與他密不可分,哪怕是萬劫不復,我也豁出去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
由於惡劣天氣影響,今天不上晚自習,放學時班主任在班上再次提醒,今晚雷電交加,切記注意避雷,通學生回家后,檢查家裡電視冰箱等電器,能關則關,家人呆在家中盡量不出門。
她剛說完,天上便閃過亮光,頭頂上響起一道驚雷,眾生低呼,毛骨悚然。
大家嘩然,我不知怎麼,反而輕鬆許多。
某個在心中暗暗重複無數次的計劃已經蟄伏多時,呼之欲出。
做了,無非兩個結果,不去做,卻是永不可能。
我已經等不到更好的時機,錯過了或許會後悔一輩子。
就在今晚,干就完了。
放學時開機,收到沉毅的簡訊。
他有微信,不常用,店裡也不外送,所以他的社交關係簡單。
他有事都是給我打電話,打不通就發簡訊。
比如現在。
“奕歡,你廖深叔過幾天要回老家做生意,以前幾個廠里老朋友約在店裡聚一聚。店裡我走不開,你香香姨正好去農貿市場進水果,她開車來接你。”
我皺眉,手指肚在信息欄里打得啪啪作響:不要!我不是小屁孩!可以自己走回家!!
還沒點發送,抬眼就看見一把亮眼的紅色長柄傘,傘下一道身影款款,衣著艷麗長裙的女人如同妖姬,巧笑倩兮向我走來,“歡歡,你爸忙,我來接你回家。”
我生生憋住一口氣,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將手機息屏,塞回校褲口袋裡。
終究是沒發出去。
她開的是輛新能源電動車,外邊看上去挺mini,其實裡邊空間不小,甚至算得上寬敞。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想要抽紙擦擦臉,發現紙盒空了,她四平八穩地發動車,偏過臉看我,眼睛正視前方,坐姿規規矩矩:“歡歡,紙在儲物盒裡,你拆一包。”
“哦。”我往前,順手拉開儲物櫃,抽出一包紙,無意中將一個手掌心大小的黑色紙盒帶出,掉在腳邊,我彎腰撿起來。
一個耳熟的牌子。
拆封過的盒子上有兩行白色的字。
超薄順滑裸入男士避孕套。
我眼睛熱辣辣地盯著那行大字,看到旁邊還有一行小字。
“隱形,特能懟,戴了和沒戴一樣,爽!”
蘇香是個新手,沒開幾天車,天氣不好,下班點路面交通又複雜,她自顧不暇,沒心思看我,我閉了閉眼,隨手將避孕套丟回柜子里,“啪”地一聲合上。
操。
我再沒說一句話。
蘇香叫我去她那裡吃晚飯,我找個借口沒去,她叫凌小貓給我送上來,用漂亮的藕粉色保溫杯裝著,兩菜一湯,色彩鮮明,營養好聞,看著就有食慾。
凌小貓坐在客廳陪我吃晚飯,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兩棵老樹被風雨折騰得搖搖晃晃,天已經徹底黑了。
凌小貓注視著悶不吭聲的我,手撐下巴,突然嘆口氣:“變了,真的變了,不像一個人。”
我抬頭看她一眼:“說人話。”
她語氣憂怨:“你有沒發現,你這一個多月來,變得高冷好多,都不愛去找我玩了。”
“沒有吧……”我喝下一口雞湯,咬碎一顆酸甜脆爽的蕎頭,淡淡地開口,“我最近學業比較忙,你懂的,高二學生亞歷山大,苦逼。”
凌小貓“切”了聲,用肯定的語氣說:“放你的屁,說的以前不苦逼一樣?你不就是因為香香老闆跟你爸暗度陳倉的事沒提前和你講,你心裡過不去?”
我放下筷子,瞪她一眼:“知道還拆穿,戳人傷疤,討厭。”
凌小貓張開手臂要抱我:“沒事啊,還有我呢,沒有爸爸了,有姐姐呢,姐姐愛你。”
我作勢嫌棄地躲到一邊去:“你剛剛還懟我,現在又要抱我,兩副面孔,表裡不一,我不要愛你。”
她無計可施,便上手來撓我。
兩人嘻嘻哈哈鬧一陣,再次安靜下來。
我拿起筷子戳碗里剩下的米飯,裝作尋常的問她:“凌小貓,問你個問題,老實回答我。”
“問。”她很乾脆。
“要是你有個很喜歡的男人,可對方又有個中意的女人,那女人處處比你好,但你有優勢,你近水樓台,你會怎麼做?”
凌小貓眨眨眼:“男人帥嗎?”
我:“當然。”
“當下有更好的選擇沒,能換個人愛不?”
我:“不能。”
凌小貓苦惱地嘆口氣:“橫刀奪愛這種事我是不愛做的,不過如果實在是喜歡,已經喜歡到一定程度了,我想我會竭盡全力去得到他。”
“得到他的心嗎?”我問。
“得到身體也可以啊。”凌小貓嘿嘿笑,“對了,身材怎麼樣?”
“比健身房教練還要棒。”
凌小貓陷入意淫之中,半晌,興奮地眯起眼睛:“上唄,不是近水樓台么?做了再說,他男的又不虧,實在不行就拉倒嘛,死了心以後再找別的男人唄,世界上長得好的身材好的又不止他一個。”
“這樣啊。”我輕聲說。
她好奇地湊近我跟前,觀察我的神情:“怎麼,你突然問我這個幹什麼?你早戀了?”
我直搖頭:“開什麼玩笑,誰要早戀,我可是要考北大的好不好!”
她將信將疑,收了東西下樓去了,關上門之前還反覆提醒我有空去找她玩,我連聲應下,待她離開后,我回到自己房間,把自己關進房裡,鎖上了門。